综述：中药治疗癫痫的新进展：现状与认知

这篇综述总结了中药（TCM）治疗癫痫的进展、机制，探讨其潜力并提出未来研究方向。

　　

癫痫治疗困境与中药介入的曙光

癫痫，作为一种常见且严重的神经系统疾病，全球约有 7000 多万人受其困扰，在中国也有近 1000 万患者。抗癫痫药物（ASDs）虽为控制癫痫发作的首选，但长期使用存在诸多问题。例如，会引发嗜睡、共济失调、认知下降等不良反应 ，在老年患者中还会干扰其他药物代谢，对孕妇和婴儿也有特殊风险。更棘手的是，约三分之一的患者在服用两种以上 ASDs 后仍会复发，发展为药物难治性癫痫。

而中药治疗癫痫历史悠久，《黄帝内经》中就对癫痫有了定义和相关认知。古代中医基于 “阴阳”“五行” 理论，认为癫痫是体内阴阳、五行失衡，由风、火、痰、瘀等病理因素导致，治疗时会依据这些理论，运用草药、矿物药、动物药和针灸等方法来调节体内平衡。不过，古代中药治疗癫痫的记录多为个案或小样本，其有效性缺乏大样本验证和深入机制研究。随着现代研究的发展，动物模型的应用为中药治疗癫痫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基础，推动了相关研究的进展。

抗癫痫的中药 “宝藏”

在中药治疗癫痫的研究中，草药发挥着重要作用。众多单味草药被发现具有抗癫痫潜力，成为了寻找抗癫痫分子的 “宝库”。

天麻（Gastrodiae Rhizoma），在中医理论中常用于祛风通络。现代研究表明，它具有神经保护、镇静、抗惊厥和抗抑郁等多种功效 。对癫痫大鼠的研究发现，天麻水提取物能减少癫痫发作活动，其主要活性成分天麻素（GAS）的抗癫痫效果显著。比如，在不同的癫痫动物模型中，GAS 能延长癫痫发作潜伏期、减轻发作严重程度、改善脑电图（EEG）模式 。其作用机制涉及多个方面，包括抑制电压门控钠通道 1.6（Nav1.6）、调节 c-Jun N 端激酶（JNK）信号通路、减少神经炎症等 。不过，鉴于天麻对神经系统功能的广泛影响，未来转化研究中需谨慎评估其潜在副作用。

钩藤（Uncariae Ramulus Cum Uncis），在《本草纲目》中就有用于治疗癫痫的记载。研究发现，钩藤提取物能减少神经元死亡和癫痫样放电，其活性成分异钩藤碱（Rhynchophylline）在动物模型中表现出抗癫痫作用 。钩藤的抗癫痫机制与降低 S100B 和晚期糖基化终末产物受体（RAGE）的表达、抑制 Toll 样受体（TLR）和神经营养因子信号通路等有关 。但目前对钩藤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特定的啮齿动物模型，其在其他模型中的抗癫痫效果还需进一步研究。

石菖蒲（Acori Tatarinowii Rhizoma），在中医中用于开窍醒神、化湿豁痰等。其主要活性成分 α- 细辛醚（α-asarone）和 β- 细辛醚（Eudesmin）都具有抗癫痫特性 。α- 细辛醚能通过调节抑制性 γ- 氨基丁酸（GABA）受体，增强 GABA 能抑制作用，从而预防癫痫发作 。β- 细辛醚也能抑制癫痫发作，还可上调 GABA 受体和 GAD65（GABA 能递质的关键合成酶）的表达 。基于这些发现，石菖蒲未来可能在开发治疗癫痫的新药以及催眠、抗焦虑药物方面有新的突破。

除上述草药外，柴胡（Bupeuri Radix）的活性成分柴胡皂苷 A（Saikosaponin A，SSA）、丹参（Salviae miltiorrhizae Radix et Rhizoma）中的丹参酮 IIA（Tanshinone IIA）和丹酚酸 B（Salvianolic acid B）、黄芩（Scutellariae Radix）中的黄芩苷（Baicalin）和黄芩素（Baicalein）、人参（Ginseng Radix et Rhizoma）中的人参皂苷化合物 K（Ginsenoside compound K，GCK）和 gintonin、姜黄（Curcumae Longae Rhizoma）中的姜黄素（Curcumin）等，都在不同的癫痫动物模型中展现出抗癫痫效果，它们的作用机制涉及离子通道调节、神经炎症抑制、细胞凋亡调控等多个方面 。

复方中药：多成分应对复杂癫痫

癫痫发病机制复杂，发作类型多样，单一的 ASDs 难以有效治疗所有类型的癫痫。而中药方剂由多种成分组成，可能作用于不同靶点，对不同类型的癫痫发作有控制潜力。

癫痫宁（Dian Xian Ning）处方含有多种草药，其中石菖蒲、钩藤等成分已被证实具有抗癫痫作用。在多种癫痫动物模型中，癫痫宁能抑制癫痫行为、减轻发作严重程度、延长发作潜伏期并降低死亡率 。其作用机制可能与降低 S100B 和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BDNF）的表达、抑制 Nav1.6 和 N - 甲基 - D - 天冬氨酸（NMDA）受体电流等有关 。

定痫丸（Ding Xian Pill）在中医理论中用于化痰息风、开窍安神。在戊四氮（PTZ）点燃的大鼠模型中，定痫丸能减轻癫痫发作严重程度、抑制海马异常放电并改善认知障碍 。其作用可能与调节 Egr3 - GABRA4、NRG1 - ErbB4、ERK - Arc 和 COX2 - P - gp 信号通路、增加谷氨酸转运体表达以降低谷氨酸水平有关 。

醒脑静注射液（Xingnaojing Injection，XNJ）源自经典中药方剂 “安宫牛黄丸”，具有开窍醒神、泻火解毒的功效。研究表明，XNJ 在多种急性小鼠癫痫模型中具有抗癫痫作用，能缩短发作持续时间、延长发作潜伏期 。其主要成分（+）- 冰片（(+)-Borneol）能抑制海马锥体细胞的动作电位，从而抑制癫痫发作 。与 XNJ 相比，（+）- 冰片在慢性癫痫模型中表现出更广泛的活性，凸显了中药方剂多靶点治疗疾病的优势。

针灸：神经调节的新探索

针灸作为中医治疗神经系统疾病的有效手段，在癫痫治疗中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它通过刺激特定穴位，协调脏腑、疏通气血、调和阴阳，具有不良反应小、可长期应用的优势。

手动针灸方面，研究发现针刺 “百会”（GV20）和 “大椎”（GV14）穴位能逆转 PTZ 诱导的癫痫大鼠海马 CA3 区锥体细胞减少，其保护作用可能涉及细胞内凋亡 PI3K/Akt 通路 。此外，针刺这两个穴位还能双向调节抗凋亡葡萄糖调节蛋白 78（Grp 78）和凋亡 C/EBP 同源蛋白（CHOP）的表达，保护癫痫脑损伤 。临床实践和荟萃分析也证实了针灸或针灸联合 ASDs 治疗癫痫的临床疗效优于传统药物治疗 。

电针（Electroacupuncture，EA）是在传统针灸基础上发展而来，通过参数化电刺激替代手动操作，类似神经调节，在抑制癫痫发作方面展现出潜力。例如，低频（10Hz）电针刺激风池穴（GB20）能抑制 pilocarpine 诱导的大鼠癫痫 EEG 。长期电刺激耳穴以及足三里（ST36）和上巨虚（ST37）穴位，可降低癫痫大鼠的病理苔藓纤维出芽（MFS）水平、癫痫棘波和海马高频振荡 。EA 治疗癫痫的机制可能与抗炎作用有关，它能降低 COX - 2 水平、减少反应性星形胶质细胞数量和 S100B 水平 。

穴位埋线疗法是另一种类似针灸的中医治疗方法，通过将可诱导免疫反应的医用羊肠线埋入特定穴位，提供持续刺激。动物实验和临床研究都表明，穴位埋线疗法能延长癫痫发作潜伏期、降低发作程度和癫痫棘波频率，改善癫痫患者的生活质量 。

中药应对癫痫共病：全面呵护患者健康

癫痫患者常伴有多种共病，如抑郁、焦虑、认知障碍等，这些共病严重影响患者生活质量，而目前的 ASDs 对此往往无能为力，甚至可能加重病情。中医理论中的 “异病同治” 理念为癫痫共病的治疗提供了新思路。

抑郁症在癫痫患者中较为常见，尤其是在药物难治性癫痫患者中，抑郁症的患病率高达约 54% 。传统的临床抗抑郁药，如选择性 5 - 羟色胺再摄取抑制剂，可能会增加癫痫发作风险 。而中药方剂柴胡疏肝散（Chaihu Shugan San）已被证明对抑郁症有效且安全 。研究发现，柴胡疏肝散能增加癫痫伴抑郁状态大鼠海马齿状回 5 - 羟色胺 1A（5 - HT1A）受体的表达，促进细胞增殖，改善抑郁症状 。此外，一些源自中药的单化合物，如天麻中的 GAS 和钩藤中的异钩藤碱，也具有抗癫痫和抗抑郁的双重作用 。

癫痫患者的认知障碍在儿童和老年患者中都很常见，会导致智力残疾、学习障碍和痴呆等问题 。化浊解毒疏肝汤（Huazhuo Jiedu Shugan Decoction，HJSD）能改善癫痫动物的认知任务表现，其作用机制可能与调节海马神经元中 AC - cAMP - CREB 信号通路、增加腺苷酸环化酶（AC）、环磷酸腺苷（cAMP）和 cAMP 反应元件结合蛋白（CREB）的免疫反应细胞数量有关 。通洛救脑（Tongluojiunao，TLJN）注射液和参麦注射液等也在改善认知障碍方面有一定作用 。

未来展望：突破困境，迈向新征程

在过去十年中，中药治疗癫痫的研究取得了显著进展，无论是单味草药、中药方剂，还是针灸等疗法，都展现出了一定的抗癫痫潜力，其作用靶点涉及电压门控离子通道、神经递质传递、神经炎症通路、凋亡因子等多个方面 。然而，目前的研究仍存在一些问题。

首先，中药干预的精确机制尚未完全阐明，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例如，虽然已知某些草药成分能调节离子通道，但具体的调节方式和上下游信号通路的变化还需更深入探究。其次，不同中药干预适用的癫痫症状还需明确界定，以便临床更精准地应用。再者，中药能否延缓癫痫发生，而不仅仅是抑制发作，仍有待研究证实。另外，缺乏与现代 ASDs 的比较，难以凸显中药在临床应用中的优势，未来研究应将 ASDs 作为阳性对照，客观评估中药疗法的疗效 。最后，中药草药与传统 ASDs 之间的潜在相互作用尚未得到充分研究，鉴于许多癫痫患者长期服用 ASDs，了解这些相互作用对预防不良反应和保证治疗效果至关重要 。

未来，从中医角度出发，应进一步探索针对癫痫发病机制的潜在干预措施，而不仅仅局限于神经抑制机制。同时，要对现有有效的药物和干预措施进行更深入研究，在多种药物难治性癫痫模型中测试其疗效，并揭示其潜在靶点 。此外，由于中药成分复杂，明确其作用机制是实现从经验医学向机制医学转变的关键。还需要开展更多规范的随机对照试验（Randomized control trials，RCTs），推动中药治疗癫痫的临床转化，让中药在癫痫治疗领域发挥更大的作用，为全球癫痫患者带来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