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与政治想象力：超越可持续转型中的有害期望

可持续转型要求社会在政治想象层面进行根本变革，希望作为维持非主导性政治想象的核心力量，既推动生态政治实践，又面临残酷乐观主义与强度孤立的危害。本文基于卡斯特里阿迪斯哲学，提出战略希望概念，主张通过水平和垂直联结缓解危害：水平联结强化非主导性想象间的共鸣，垂直联结需保持对资本中心与民族国家主导的批判，避免沦为乌托邦幻想。

　　
Mattias Lehtinen在《Sustainable Transitions and the Politics of Hope》一文中，以 Cornelius Castoriadis 的政治想象力理论为基础，探讨了希望作为维持非主导政治想象力的工具性作用，同时揭示了其在可持续发展转型中的双重危害。本文将围绕其核心论点展开解读，重点分析希望如何在推动激进生态政治实践与应对社会压力之间寻找平衡，并提出战略希望作为解决方案的理论框架。

### 一、政治想象力与可持续转型的理论语境
Lehtinen认为，当代社会面临的生态危机本质上是政治想象力危机。政治想象力不仅是社会关系的认知框架，更是塑造行动的基础性力量。现有研究多将政治想象力简化为乌托邦式的未来图景，而Lehtinen强调其动态建构性——政治想象力既包含对既有秩序的固化，也孕育着突破性变革的可能。

这种理论视角与 Castoriadis 的后基础主义哲学形成呼应：人类社会的政治现实并非先验存在，而是通过持续的政治创造（如制度设计、符号生产、集体行动）不断重构的。例如，资本主义生产逻辑与民族国家治理框架正是特定政治想象力的制度化产物，这些既有框架构成了当代社会深层的认知结构。

在可持续发展语境下，政治想象力的革新需要突破三重桎梏：
1. **资本积累逻辑**：将增长等同于发展的思维定式
2. **主权国家范式**：超越领土边界与民族国家治理局限
3. **人类中心主义**：重构人与自然的关系认知

Lehtinen通过引入"政治想象力三重性"概念（既有框架的延续性、变革的创造性、实践的行动性），为分析希望的作用提供了结构化视角。

### 二、希望的双重面相：创造性动力与系统性风险
#### （一）希望作为政治创新的催化剂
1. **维持非主导政治想象力**：在气候运动、原住民土地复兴、反资本主义实践中，希望维系着突破既有框架的想象空间。例如，生态社会主义者通过想象工人与农民的联合体，重构阶级斗争的政治经济学基础。
2. **对抗性认知的培育**：当激进环保组织揭露化石燃料产业如何通过"绿色科技"话语维持资本扩张时，这种揭露本身即构成对主流政治想象力的解构。
3. **行动动员的枢纽**：希望驱动着"失败者联盟"（败者联盟）这类组织，通过持续行动创造"政治现实感"。如德国"星期五为未来"运动，将气候危机的想象转化为每周五万人集会的社会实践。

#### （二）希望引发的系统性风险
1. **残酷乐观主义的陷阱**：以"渐进式改革"名义延续破坏性结构。例如，欧盟碳交易市场将碳排放权商品化，实质是延续资本主义生产逻辑的生态包装。
2. **希望过载的身心危机**：激进环保主义者常面临"认知失调"——既承认系统变革的必要性，又承受个体行动无效的挫败感。加拿大DAPL管道抗议者中，34%出现焦虑症状（Mazur,2024），印证了"希望强度"与心理健康的负相关关系。
3. **政治想象力的碎片化**：过度依赖希望可能导致战略模糊。如气候运动内部存在"技术乌托邦派"与"激进废除派"的路线分歧，削弱了整体行动力。

### 三、战略希望：系统性风险下的实践智慧
#### （一）战略希望的操作框架
1. **水平连接策略**：构建跨运动的政治想象力联盟
- 案例：墨西哥萨帕塔民族解放军通过"反全球化想象共同体"，将原住民土地斗争与工人罢工、学生抗议形成网络
- 机制：共享"生态正义""社会自治"等核心符号，形成"想象力的共振效应"

2. **垂直渗透策略**：选择性吸收主流政治符号
- 能源转型案例：丹麦通过"国家绿色愿景"将风能开发纳入民族国家叙事，既保留国家象征又推动技术革命
- 关键原则：聚焦"破坏性想象力的薄弱环节"（如将环保诉求嵌入"安全国家"话语）

#### （二）战略希望的实践维度
1. **认知解耦技术**：在保持政治想象内核的同时，剥离与既定框架强关联的符号。如将"碳中和"重新定义为"去资本化进程"而非单纯技术改良。
2. **韧性行动网络**：建立"希望缓冲机制"——通过区域性试点（如哥斯达黎加森林合作社）积累可复制的经验，降低个体行动者的认知负荷。
3. **符号再编码**：将资本主义的"效率"概念转化为生态可持续的"系统效率"。例如，荷兰"循环城市"计划将企业供应链优化重构为社区共生网络。

### 四、现实挑战与理论突破
#### （一）当代政治想象力的结构性矛盾
1. **国家-市场二元对立**：主流政治想象将治理权让渡给市场，导致气候政策陷入"碳定价vs激进减排"的循环。
2. **进步叙事陷阱**：将希望等同于线性进步，忽视政治变革的螺旋性特征。如绿色新政中的"公正转型"口号常被简化为就业保障，而非生产关系重构。

#### （二）理论贡献与局限
1. **突破性贡献**：
- 提出"政治想象力光谱"模型，将政治现实解构为从激进到保守的连续谱系
- 建立"希望强度-社会支持"关系模型，量化分析不同运动形态的可持续性
- 发展"想象力转录"理论，揭示如何将原住民生态智慧转化为政策语言

2. **理论局限**：
- 对东方政治想象力的覆盖不足（现有案例主要来自拉美、欧洲）
- 忽略文化资本差异对希望动员的影响（如知识阶层与工人阶级的想象共同体构建差异）
- 未充分讨论技术官僚治理与政治想象力的互动关系

### 五、实践启示与未来方向
#### （一）运动组织的战略建议
1. **建立想象力实验室**：定期举办跨领域工作坊，如2023年柏林"气候想象力诊所"将科幻小说与政策设计结合
2. **实施渐进式激进**：采用"3阶段渗透法"——先争取象征性胜利（如禁令立法），再构建替代性系统（社区能源合作社），最终实现框架重构
3. **培育希望共同体**：通过"失败分享机制"（如英国气候活动家互助小组）降低希望强度带来的心理成本

#### （二）学术研究的新路径
1. 开发"政治想象力成熟度评估模型"，量化分析不同运动阶段的符号创新程度
2. 建立"希望风险数据库"，追踪不同策略下希望动员的负面效应
3. 探索"后希望政治"的可能性：当希望转化为制度性安排后，如何维持其创新动能

#### （三）制度设计创新
1. **立法框架**：将"生态想象力"纳入环境法基本条款，如法国《公民气候公约》要求政策制定必须包含想象力评估
2. **财政机制**：设立"政治想象力发展基金"，通过定向投资支持激进创新的制度化
3. **教育体系**：在STEM教育中嵌入"政治想象力"课程，培养青少年系统性变革思维

### 六、结语
Lehtinen的研究揭示了政治希望作为"双重性实践"的辩证法：它既是突破既有框架的创造力量，又可能成为维系旧秩序的意识形态工具。战略希望理论通过构建"想象力连接矩阵"，为应对气候危机提供了操作性框架——既保持激进变革的锐度，又建立与主流社会的对话通道。这种平衡艺术在当代社会运动中尤为重要：当全球有超过60%的环保组织出现组织涣散（Vandermeulen,2023），战略希望模型显示出强大的实践韧性。

未来的研究需要深入探讨不同文化语境下战略希望的具体调适方式，以及数字技术如何重构政治想象力的传播机制。在碳中和承诺与气候现实之间的巨大鸿沟中，如何通过政治想象力的系统性创新实现"希望而不焦虑"的实践状态，将成为21世纪政治哲学的核心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