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疼痛重新构想为一种非稳态命令：来自冥想传统与哲学视角的整合模型

《Neuroscience of Consciousness》：Reimagining pain as an allostatic imperative: perspectives from contemplative traditions

本文推荐：传统观点认为疼痛必然与痛苦相关并驱动逃避行为，但临床（如人格解体）与冥想实践中的现象表明疼痛感觉与情感评价可分离。为解决其动机本质问题，研究人员整合疼痛再处理实证研究、非稳态（allostasis）生物学范式及Pratyabhij?ā哲学，提出疼痛是一种非稳态命令，要求通过稳态（homeostatic）误差校正或异稳态（heterostatic）前瞻性调整来适应身体部位。该模型为理解疼痛调节、开发基于冥想的干预策略提供了新框架，并可能扩展至心理疼痛领域。

　　

疼痛，这种每个人都想避开的体验，其动机力量毋庸置疑——它命令我们采取行动让它停止。然而，疼痛究竟命令我们做什么？我们如何满足这个命令？疼痛体验是否必然与痛苦（suffering）捆绑在一起？这些问题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传统上，许多理论家将疼痛的驱动力归因于其固有的“坏”的特质，即疼痛即痛苦，痛苦即坏，所以我们要停止它。但现实情况是，在某些医疗条件下出现的“人格解体”（depersonalization），或者在一些冥想传统中通过高级修炼所获得的能力，都表明疼痛的感觉与其令人不快的 affective evaluation（情感评价）是可以分离的。疼痛的“坏”似乎并非天生注定，那么，其强大的动机力量又从何而来呢？

这一谜题吸引了来自哲学、神经科学和冥想研究领域的学者。发表在《Neuroscience of Consciousness》上的这篇论文，试图通过一个全新的视角来解答这些问题。研究人员将高级冥想中的疼痛再处理实证研究、解释生物自我调节的非稳态范式，以及古典梵语哲学传统Pratyabhij?ā ?aivism中的疼痛哲学整合起来，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理论：疼痛并非传统认为的稳态（homeostasis）命令，而是一种更为广义的非稳态（allostasis）命令。它命令有机体去适应身体的某个部分，而这种适应既包括纠正错误的稳态反应，也包括预见未来的异稳态（heterostasis）反应。

为了阐明这一理论，研究团队首先深入探讨了冥想实践中对疼痛的重新评估。在不同冥想传统中，从南传内观到藏传佛教， practitioners（修行者）被教导以平和的心态观察疼痛，将其视为无常、非我的现象，从而减少对疼痛体验的认同。神经科学研究为此提供了支持：长期冥想者在处理疼痛时，大脑中与情感评价相关的区域（如内侧前额叶皮层、杏仁核）活动减弱，而与感觉辨别相关的区域（如脑岛、前扣带回皮层ACC）活动增强。这表明冥想可能促成了疼痛处理的“重组”，使其转向一种更以当下为中心、非反应性的参与方式。然而，当前研究往往笼统地使用“长期冥想者”这一分类，缺乏对“高级冥想”的精确定义，这呼吁更精细的研究框架。

在此基础上，论文引入了核心概念以搭建“非稳态疼痛命令论”的舞台。稳态（homeostasis）是大家熟悉的概念，指生物体通过误差纠正来维持内部生理参数在稳定设定点附近的过程，例如自主神经系统调节体温。而非稳态（allostasis）则是由Sterling和Eyer提出的“通过变化实现稳定”的原则，强调大脑通过预测性调节，主动调整身体状态以适应环境需求。论文进一步区分了非稳态下的两种响应：稳态响应是误差纠正性的，旨在恢复之前的稳定状态；异稳态响应是前瞻性的，旨在通过预见性改变，建立一个新的稳定状态。身体边界（bodily boundary）则是指个体在身体图式中感知到的身体部分的边界，它可能并不完全对应于物理实体（如幻肢疼痛）。

现有的疼痛命令理论，即“疼痛命令论”（pain imperativism），认为疼痛是身体发出的、像命令一样的信号。例如，Colin Klein认为疼痛是“保护身体某部分”的稳态命令。但本文作者指出，这种纯粹的稳态观点过于狭隘。论文通过两个理论案例进行了论证。第一个案例是拉伸：在瑜伽拉伸中，感到疼痛的紧绷肌肉并不等同于受损肌肉。拉伸行为并非简单地移除疼痛感，而是通过主动加剧并引导疼痛，来重新校准身体部位，建立一个新的、更适应未来需求的稳定状态。这满足的是一个异稳态命令。第二个案例是分娩时的主动宫缩疼痛：这种疼痛命令母亲“用力”，推动胎儿出生。这个过程并非错误纠正，也无法回归到怀孕前的状态，而是身体为了适应一个全新的、产后稳态而发出的异稳态命令。即使在出现宫颈撕裂的疼痛（这要求稳态的保护性响应）时，母亲仍会优先遵循宫缩的命令，这体现了非稳态命令的复杂性，允许在整体命令下对不同子命令进行优先级排序。

为了避免非稳态命令理论变得过于宽泛，论文引入了Pratyabhij?ā ?aivism哲学的见解。该传统将疼痛理解为个体在 navigating（ navigating ）身体整合过程、防止解体时所发生的运动。疼痛源于身体边界的不稳定感，它命令主体通过界定并排除不属于自身代理（agency）的部分来稳定自己。这种理解将疼痛的领域限定在与身体代理整合相关的适应性过程内，并为伴随疼痛的各种情感（从痛苦到喜悦）提供了空间。例如，当一个人认识到自己有能力自由地塑造身体边界时，疼痛可能伴随着积极的情绪，如拉伸后的愉悦感。

这项研究为了回答疼痛的本质及其动机力量问题，主要依赖于理论整合与概念分析的方法。研究人员并未进行新的实验，而是系统性地回顾和整合了多个领域的现有研究成果：1）对高级冥想者疼痛处理的神经影像学（如fMRI）研究，关注大脑区域（如ACC、脑岛、杏仁核）的活动变化；2）对临床条件下（如抑郁症、PTSD、人格解体障碍）疼痛情感钝化的现象学观察和神经机制探讨；3）哲学分析，特别是对当代分析哲学中的疼痛命令论和古典Pratyabhij?ā ?aivism哲学文本的深入解读与比较；4）基于理论案例（如拉伸、分娩）的推理论证，用以检验和扩展现有的理论框架。

研究结果

疼痛及其在冥想实践背景下的再评价

研究表明，疼痛是一个包含感觉辨别和情感动机维度的复杂建构。冥想实践，如内观、禅修和瑜伽，提供了通过认知重评和注意力调节来改变疼痛体验的框架。这些实践并非单纯最小化不适，而是培养一种将疼痛整合到哲学和注意力训练中的心智立场。神经科学证据支持这种转变，表明冥想训练可以改变大脑对疼痛的处理方式。

疼痛与长期及高级冥想

对长期冥想者的神经影像学研究揭示了疼痛处理的稳定特质样改变：与情感评价和认知阐述相关的脑区（如内侧前额叶皮层、杏仁核）活动减少，而与感觉辨别相关的区域（如背侧前扣带回皮层dACC、脑岛INS、丘脑Thal）活动增强。这被解释为冥想促进了一种对不适的更以当下为中心、非反应性的参与方式。论文强调需要超越“长期冥想者”的笼统分类，采用更清晰的“高级冥想”定义和标准化科学研究（第三波冥想研究），以捕捉冥想发展的非线性关系。

为非稳态疼痛命令论搭建舞台

本节明确了关键术语。稳态（homeostasis）是 Cannon 提出的通过误差纠正维持内部环境稳定的过程。非稳态（allostasis）是 Sterling 和 Eyer 提出的“通过变化实现稳定”的原则，强调预测性调节和 anticipatory（ anticipatory ）改变。论文采纳 Selye 的术语，将非稳态视为涵盖稳态（误差纠正性）和异稳态（heterostatic，前瞻性）响应的广义范畴。身体边界是身体图式中感知到的身体部分的边界，得到体感失匹配负波（sMMN）研究的支持。疼痛被定义为一种非稳态命令，即身体发出的关于非稳态感觉的命令，其内容是“适应你身体的某一部分”，可通过稳态或异稳态方式实现。

超越稳态命令论

论文评述了 Klein 的稳态疼痛命令论，该理论认为疼痛是保护身体部分的命令，其动机力不依赖于情感上的“坏”，而源于对身体权威的接受。作者指出，该理论假设关心身体总是意味着维持稳态，且痛苦是疼痛唯一恰当的情感伴随。然而，如果存在通过异稳态响应满足疼痛命令的情况（如拉伸、分娩），则稳态命令论是不完整的。

说明性理论案例

通过拉伸和分娩两个案例，论文论证了异稳态响应作为疼痛命令满足条件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拉伸中的疼痛引导身体建立新的、更适应的身体边界，是典型的异稳态响应。分娩中的宫缩疼痛命令“用力”，旨在实现向产后新稳态的转变，也无法通过稳态响应满足。案例表明，疼痛命令可以是复杂的，包含需要不同响应的子命令，而个体可以在不否认身体权威的前提下协商这些响应。

界定非稳态图景：Pratyabhij?ā论疼痛与代理整合

为避免理论过宽，论文引入Pratyabhij?ā哲学，将疼痛理解为身体边界不稳定时产生的、要求通过排除“非我”来稳定自身的命令。疼痛（包括身心疼痛）是活动性原则（rajas）的体现，其特点是“不稳定性”（cancalya）。这种不稳定性促使主体通过创造性塑造自身在世界中的形态来寻求“安歇”。这为理解伴随疼痛的广泛情感（从痛苦到喜悦）提供了框架，其性质取决于个体在适应身体部分时感受到的支持或挫败程度。

讨论

总结而言，疼痛不仅是对身体失衡的纠正性响应，也是 anticipatory（ anticipatory ）身体适应的命令。非稳态框架允许更清晰地区分疼痛感觉和疼痛情感，无需引入高阶代理即可解释其动机和情感成分。该模型与新兴的第三波高级冥想研究相契合，为开发旨在减轻痛苦和促进适应性成长的干预措施提供了理论基础。未来的实证研究应直接检验非稳态命令论的预测，例如比较具有正负性情感疼痛的个体神经生理指标，或应用计算模型量化冥想中的预测性调节过程。

研究结论与意义

本研究提出并论证了疼痛作为一种非稳态命令的理论。该理论超越了现有的稳态疼痛命令论，指出疼痛是身体发出的、要求适应其某一部分的命令，此命令可通过误差纠正的稳态响应或前瞻性改变的异稳态响应来满足。Pratyabhij?ā哲学的整合有助于界定疼痛的领域，并将其与身体代理的整合过程联系起来。该模型解释了疼痛感觉与情感可分离的现象，并指出伴随疼痛的情感范围很广，其性质取决于个体在响应疼痛命令、塑造自身身体边界时的体验是顺畅还是受阻。这项工作为理解疼痛的动机本质、冥想引起的疼痛处理改变以及开发新的疼痛管理策略提供了丰富的理论框架，尤其为高级冥想研究领域的持续发展指明了富有潜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