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与后罗马时期斯坦威克遗址年代学的建立：放射性碳定年与墓葬实践的新启示

《Britannia》：Establishing a Chronology for Roman and Post-Roman Stanwick, Northamptonshire

本研究针对英国北安普敦郡斯坦威克遗址的罗马与后罗马时期年代学问题，通过放射性碳定年与贝叶斯模型，对33具人骨和1具犬骨进行高精度测年，解决了传统断代方法（如陶器、钱币）在晚期阶段的局限性。研究不仅精确确定了遗址从公元2世纪至5世纪的墓葬序列，还揭示了晚期墓葬（如Group E）中出现的“盎格鲁-撒克逊”风格器物（如盘状胸针、管状腰带配件）实际可早至5世纪早期，挑战了传统“公元450年分界”观点。此外，通过稳定同位素（δ13C、δ15N）分析饮食结构，发现晚期人群可能转向更纯粹的陆地饮食，反映了罗马帝国崩溃后贸易网络的中断。该研究为罗马-后罗马过渡期的定居连续性、文化混合及年代学框架提供了关键证据，对理解不列颠早期中世纪社会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

　　

在罗马不列颠的研究中，公元5世纪初罗马统治的崩溃及其后的社会转型一直是最引人入胜的谜团之一。传统的考古学断代严重依赖陶器序列和钱币，但这些物证在5世纪后急剧减少，使得判断一个遗址是持续有人居住还是已被废弃变得异常困难。位于北安普敦郡尼恩河东岸的斯坦威克遗址，是一个从铁器时代延续至罗马时期的广阔定居点，尤其以其在公元370年后修建的带翼廊道别墅而闻名。该遗址出土了大量公元4世纪晚期的钱币，并发现了103座罗马-不列颠时期的墓葬，其中一些墓葬伴随有被认为可能属于“后罗马”或“盎格-撒克逊”时期的器物，如盘状胸针、玻璃珠和武器。这些线索暗示斯坦威克可能存在一个后罗马时期的居住阶段，但缺乏确凿的年代证据。为了解开这一谜团，由罗宾·弗莱明（Robin Fleming）领导的研究团队开展了一项雄心勃勃的科学定年计划。

为了精确建立斯坦威克的年代序列，研究人员采用了多项关键技术。核心是放射性碳定年技术，对从遗址六个不同区域精选出的33具人类遗骸和1具宠物犬的骨骼样本进行了46次测定，以确保准确性。为解决饮食对定年结果的可能影响（如摄入海产品或淡水鱼类会导致测年结果偏老），研究同步进行了骨胶原稳定同位素分析（δ¹³C和δ¹⁵N），以估算个体的饮食结构，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了个性化的校准曲线模型。最重要的是，研究运用了贝叶斯 chronological modelling，将放射性碳数据与考古学信息（如地层叠压关系、钱币提供的绝对年代）相结合，从而计算出墓葬开始、结束和持续时间的最高后验密度概率区间。此外，对墓葬中出土的小件器物（如胸针、珠子、腰带配件）进行了类型学分析，将其与科学定年结果进行交叉验证。

研究结果

1. 墓葬群体的年代序列得以厘清

贝叶斯模型清晰地揭示了斯坦威克遗址不同墓葬群体的时间分布：

• •
  Group A（别墅主楼以北）：包括一名成年女性、三名婴儿和一只宠物犬的墓葬，其活动时间被确定在公元2世纪末至3世纪初，远早于之前的推测。这只精心埋葬的宠物犬是罗马不列颠发现的最小犬只之一，反映了当时乡村精英对罗马生活方式的模仿。
  
• •
  Group C（别墅西北部的非封闭墓地）：这个拥有36个墓葬的墓地主要使用于公元3世纪至4世纪早期，与遗址上的“侧厅式殿堂”时期同时，但很可能在带翼廊道别墅建成（约公元375年后）之前就已停止使用。这与后罗马时期许多传统罗马墓地遭废弃的现象相符。
• •
  Group E（别墅及其庭院围墙内外）：这是最关键的一组墓葬，其年代集中在公元5世纪。模型显示，该群体的埋葬活动开始于公元400-430年之间（68%概率），可能持续了几十年。这些墓葬直接关联到遗址最晚期的活动。

2. 后罗马时期墓葬的确认与特征

Group E的墓葬证实了斯坦威克在公元5世纪确实存在一个后罗马阶段的社区。这些墓葬呈现出混合特征：

• •
  位置创新与传统延续：死者被埋葬在已衰败或废弃的别墅建筑内外，这是一种新的选址方式，可能与宣称对遗址的持续权利有关。同时，一名男性（墓葬6153）被葬在已废弃的Group C墓地边缘，口中含有一块石头，另一具遗骸（墓葬6138）被葬在一个史前环状沟渠的重新挖掘处，体现了葬俗的多样性。
  
• •
  “盎格鲁-撒克逊”器物的早期出现：墓葬6126的一名女性陪葬有两枚盘状胸针、一把刀和一条由琥珀珠和45颗玻璃珠组成的项链。插入她墓穴的一名婴儿（墓葬6125）也陪葬有一串珠子。类型学分析最初将这些器物定为公元450-530年。然而，放射性碳定年将女性埋葬时间定为公元410-430年（68%概率），婴儿为公元415-435年。这表明这类器物的出现时间可能比传统认为的要早几十年。
  
• •
  葬俗的转变：Group E中部分墓葬采用 clothed burial（着衣葬）并随葬物品，这与罗马时期主流的无随葬品、可能仅用裹尸布的葬俗不同。这种变化可能与晚期罗马帝国北部高卢等地出现的、用于彰显地方权势的葬俗潮流相关，而非必然指示外来移民。

3. 饮食同位素揭示的社会变迁

稳定同位素分析表明，斯坦威克人群的饮食以陆地资源为主。一个有趣的发现是，定年为公元400年以后的成年个体，其骨胶原中的δ¹³C值比早期个体平均偏低约0.7‰。这可能意味着后罗马时期，随着罗马贸易网络的瓦解，海产品在饮食中的微小贡献减少，人们转向了更纯粹的陆地饮食，或者可能与当时环境重新森林化产生的“林冠效应”有关。

研究结论与意义

本研究通过精密的科学定年方法，成功为斯坦威克遗址建立了可靠的罗马-后罗马时期年代学框架。结论表明，该遗址在公元5世纪确实存在一个后罗马阶段的社区，其墓葬活动持续到5世纪中叶左右。这一社区在葬俗上体现出创新与保守的并存：他们选择在废弃的别墅旁埋葬死者，并开始采用随葬器物和着衣葬，但同时保留了在边界处埋葬等传统。

其重要意义在于：

1. 1.
   方法论革新：研究证明了即使在有丰富传统断代材料（陶器、钱币）的罗马遗址，放射性碳定年与贝叶斯建模对于厘清晚期年代，特别是区分罗马与后罗马时期遗存，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它警示研究者，不能仅凭器物类型学或墓葬位置来断代。
2. 2.
   重新定义物质文化：研究将盘状胸针、特定类型的珠子等“盎格鲁-撒克逊”风格器物的出现时间提前至5世纪早期，挑战了原有的年代标尺，表明这些文化元素可能在罗马统治结束后不久就在不列颠出现和发展。
3. 3.
   揭示文化过渡的复杂性：斯坦威克的案例表明，后罗马时期的不列颠并非简单的“罗马终结”与“盎格鲁-撒克逊开始”。当地社区可能主动采纳新的物质文化来表达身份和地位，这个过程是渐进的、混合的，而非完全由移民带来。
4. 4.
   定位后罗马社群：研究为寻找5世纪的死者提供了线索：他们可能被埋葬在废弃的罗马建筑旁、古老墓地的边缘、或沿着罗马时期的边界，而非总是在新设立的“盎格鲁-撒克逊”墓地里。

总之，这项发表在《Britannia》上的研究，不仅深刻揭示了斯坦威克遗址本身的历史轨迹，更为理解整个罗马不列颠向早期中世纪过渡这一关键历史时期的社会、文化和年代学问题提供了宝贵的微观案例和坚实的方法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