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食作为ADHD相关策略：神经分化成人暴食谱系进食障碍的质性研究

《Eating and Weight Disorders - Studies on Anorexia, Bulimia and Obesity》：Bingeing as an ADHD-related strategy: a qualitative study of experiences of Neurodivergent and potentially Neurodivergent adults with bulimic-spectrum eating disorders

本研究针对ADHD与自闭症在暴食谱系进食障碍（EDs）患者中高共病率且治疗结局不佳的临床难题，通过质性访谈探讨神经分化个体如何理解其神经特质与ED症状的关联。研究发现暴食行为常被用作ADHD情绪失调与感觉寻求的自我调节策略，而限制行为则与自闭症的感觉敏感性及社交差异密切相关。研究结果为开发神经分化特异的ED个性化治疗策略提供了关键依据。

　　

在进食障碍（Eating Disorders, EDs）研究领域，临床医生们长期观察到一个令人困惑的现象：注意缺陷多动障碍（ADHD）和自闭症谱系障碍（Autism Spectrum Disorder, ASD）在暴食谱系进食障碍（包括神经性贪食症、非典型神经性贪食症和清除障碍）患者中的比例远高于普通人群。研究表明，高达15%的神经性贪食症成人患者符合ADHD诊断标准，而普通人群这一比例仅为3%。这些神经分化的个体往往面临更为独特的疾病维持机制和更差的治疗结局，包括更高的治疗脱落率。然而，现有的进食障碍治疗方法大多基于神经典型人群（neurotypical）的特点开发，对于ADHD和ASD特质如何影响暴食、清除等核心症状的理解仍非常有限。特别是，患者自身如何理解他们的神经分化特质与进食障碍行为之间的复杂联系？这些内在的体验视角，恰恰是开发有效、个性化干预方案的关键所在，却也是当前研究最大的空白点。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由伦敦国王学院（King's College London） Lauren Makin 博士领衔的研究团队在《Eating and Weight Disorders - Studies on Anorexia, Bulimia and Obesity》上发表了一项深入的质性研究。该研究旨在倾听神经分化及潜在神经分化成人暴食谱系ED患者的声音，探索三个核心问题：他们如何理解自己的（潜在）神经分化？他们认为神经分化特质如何影响其ED的发生与维持？以及他们因神经分化而产生的特定治疗需求是什么？

为了深入探究这些问题，研究人员采用了几个关键的技术方法。研究招募了16名符合条件的成人参与者，主要来自英国国民医疗服务体系（NHS）的South London and Maudsley进食障碍门诊服务。入选标准包括当前或既往有暴食谱系ED诊断，并且要么自我报告有ADHD/ASD诊断，要么在筛查工具（成人ADHD自评筛查量表ASRS-Screener >3分；自闭谱系商数-10项AQ-10 >5分）上得分高于临界值。研究通过半结构化访谈收集数据，并采用反思性主题分析（Reflexive Thematic Analysis）这一严谨的质性研究方法对访谈文本进行深入分析。为了增强研究的严谨性和可信度，研究团队还引入了“批判性朋友”讨论和成员反思（member reflections）等环节，以确保分析结果能够真实、准确地反映参与者的体验。

主题一：理解潜在神经分化的困难

参与者们表达了在确认自身神经分化身份过程中的复杂情感。无论是已确诊还是自我怀疑者，将长期面临的挑战归因于神经分化常带来“解脱感”，如同找到了解释个人经历的“缺失的拼图”。然而，许多未确诊的参与者表现出显著的不确定性和内心冲突，例如“我没有ADHD。我不知道。嗯，我确实有ADHD”这样的矛盾陈述。这种不确定性部分源于临床医生曾提及神经分化的可能性却未提供后续评估或解释，导致参与者困惑于神经分化在不同个体身上的表现。更核心的挑战在于，参与者普遍难以区分ED症状与神经分化特质，因为两者特征高度重叠。ED行为既被视为应对神经认知差异（如情绪失调）的应对机制，又被认为会加剧这些差异，形成“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循环。

主题二：暴食作为ADHD的自我调节策略

该主题揭示了暴食行为在管理ADHD相关体验中的核心作用。参与者描述ADHD导致他们感到“情绪波动大”、“失调”和“不堪重负”，这些情绪常由压力、变化或购物烹饪等任务触发，进而引发回避行为。此时，限制饮食可带来“控制感”，而暴食则能提供快速的情绪缓解，食物被用于“安慰”、“分散注意力”或“重新调节”情绪，且往往需要“有实质感的食物”才能奏效。这些行为与ADHD的冲动性、需求回避等特质紧密相关。此外，暴食或零食行为也用于缓解无聊感或逃避任务，食物成为寻求刺激、“拖延”或获取“多巴胺冲击”的手段，甚至清除行为也被描述为能带来“肾上腺素飙升”从而提神或激励。参与者还描述了陷入对食物及相关行为的“固着”或“卡住”状态，这常是自动化的、强迫性的， driven by ADHD相关的成瘾倾向或高度专注。即使最初功能性的饮食模式，也可能演变为僵化、重复的行为。

主题三：受自闭症特质影响的限制行为

本主题阐述了ASD相关体验如何影响限制性饮食行为。自闭特质明显的参与者报告了长期存在的低内感受意识（interoceptive awareness），即难以识别饥饿、口渴或温度变化，常伴有情感麻木。这导致不规律进餐，进而加剧限制并可能引发过度进食。对内部信号的误读有时也会触发清除行为。同时，自闭参与者常因长期存在的感觉敏感性或“对同一性的偏好”而摄入种类有限的食物，并遵循严格的饮食常规（如特定的质地、温度、制备方法或固定进餐时间），打乱这些常规可能引发暴食。这些需求常与治疗期望冲突。此外， across the sample, 身体意象担忧和社会压力是限制行为的初始动因，但自闭参与者额外描述了持续的社会挑战（如感觉不同、回避社交、因需要“伪装”而难以在他人面前进食）对ED的贡献。ED有时也成为言语沟通困难时表达痛苦的一种方式。

主题四：平衡个性化与结构化护理

参与者表达了他们对ED治疗的期望。他们希望临床医生能识别并理解神经分化的复杂性，避免将差异病理化。他们强调，与其提供固定的适应方案，不如采取灵活的、协作式的个性化护理，根据个人的优势和需求进行调整，因为这需要共同探索，参与者往往不清楚自己的具体需求或可用选项。建议的适应性调整包括为ADHD提供灵活的时间安排、允许使用减压玩具和休息、个案化的药物评估，以及为自闭特质者考虑具体化思维特点，避免抽象任务。尽管重视个性化，参与者同样需要一致性和清晰的常规。结构化的治疗、提醒和环境可预测性，特别是在康复早期，能提供至关重要的外部支撑。

研究的讨论部分对上述发现进行了深化整合。作者指出，这项研究为理解神经分化特质与暴食谱系EDs之间的相互作用提供了宝贵的质性视角，扩展了先前主要针对自闭症与限制性厌食症的理论模型。研究发现表明，先前关于自闭特质（如感觉处理差异、社交困难）导致限制性或不规则饮食的理解，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迁移到暴食谱系EDs患者。同时，研究首次深入探讨了ADHD成人患者对自身暴食行为的体验式理解，超越了以往主要基于冲动性和奖赏处理的理论关联，揭示了情绪强度、刺激不足、感觉寻求以及成瘾样模式等更复杂的机制。重要的是，研究强调了这些机制并非孤立地对应特定行为（如“自闭症导致限制，ADHD导致暴食”），而是存在复杂的重叠和交互作用，提醒临床实践需关注个体经历的独特性。

在临床意义方面，研究结果凸显了ED服务亟需更好地识别和支持神经分化患者。治疗应提供空间让患者探索神经特质与ED症状的相互影响。基于对个体神经特质的深入理解，治疗可以更具针对性，例如针对情绪强度采用接纳承诺疗法（Acceptance and Commitment Therapy, ACT）技能、情绪轮、结构化进餐；针对感觉需求提供感觉工作坊或内感受干预（如ADIE）；针对社交疏离采用肯定身份和同伴支持方法；针对成瘾样模式考虑药物选项和创伤知情方法。参与者一致强调需要个性化、富有同情心且能验证神经分化经历的护理。因此，加强对临床医生的培训，使其能够识别神经分化特质如何影响治疗参与度并进行相应调整（如允许使用减压玩具、提供休息、避免抽象任务），是改善治疗结局的关键。

该研究的优势在于其聚焦于尚未充分探索的ADHD与暴食谱系EDs的关联，并首次在该群体中关注了自我理解和身份认同问题。通过包容性招募策略和可及的访谈形式，研究捕捉了已确诊和高特质个体的丰富体验。采用批判性朋友讨论和成员反思等方法增强了研究的严谨性，尤其是在解决神经分化与非神经分化个体间可能存在的“双重同理心问题”方面。研究在真实的NHS服务环境中进行，其发现具有直接的临床相关性和可操作性。当然，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例如样本的异质性（神经分化状态、ED诊断、治疗阶段各异），未包含单纯自闭症组（但这反映了暴食谱系EDs中ADHD共病更常见的临床现实），以及人口学多样性有限。未来的研究可以进一步聚焦特定亚组，探索其他暴食谱系诊断（如神经性厌食暴食/清除型），并应用不同的质性或定量方法来验证和扩展本研究的模型。

总而言之，这项研究清晰地表明，通过支持患者和临床医生识别和理解神经分化特质，可以显著改善ED服务。临床培训应涵盖ADHD特质（如情绪 overwhelm、刺激不足、感觉寻求）如何助长暴食，以及自闭特质（如内感受困难、外感觉敏感性、社交困难）如何助长限制行为。治疗适应措施应针对这些机制进行设计，并在个性化的、灵活的方法与结构、常规所带来的稳定益处之间取得平衡，从而为神经分化个体提供更有效、更人性化的康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