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向男性跨性别者血浆催产素水平与催产素受体基因表达上调的首次发现及其在性别焦虑神经生物学机制中的意义

《Scientific Reports》：Elevated oxytocin levels and oxytocin receptor gene expression in female-to-male transgender individuals

本研究针对性别焦虑（GD）的神经生物学机制尚不明确的现状，首次对女性向男性（FtM）跨性别者血浆催产素（OXT）水平及外周血催产素受体（OXTR）基因表达进行了探讨。研究发现，未接受睾酮治疗的FtM个体血浆OXT水平显著高于顺性别女性对照组；而自我注射睾酮的FtM个体（FtM-T）其外周血OXTR基因表达显著上调。该研究为理解OXT系统在性别认同中的作用开辟了新视角，提示OXT/OXTR信号通路可能参与GD的病理生理过程。

　　

在人类复杂的精神世界中，性别认同是一个核心维度。对于跨性别个体而言，其性别认同与出生时被指派的性别不一致，这种状态被称为性别焦虑（Gender Dysphoria, GD）。尽管人们对这一现象的认识逐渐加深，但其背后的生物学基础，尤其是神经生物学机制，至今仍是一个亟待解开的谜团。传统观点曾更多关注心理社会因素，然而，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生物因素，包括激素和遗传特质，在性别认同的形成中可能扮演着更为关键的角色。这就促使科学家们将目光投向大脑中那些调控社会行为、情感和认知的关键信号分子，催产素（Oxytocin, OXT）便是其中之一。

催产素，一种由下丘脑合成和分泌的神经肽，远不止以其在分娩时促进子宫收缩和哺乳期促进乳汁喷射的作用而闻名。它更是一种强大的神经调质，深刻影响着我们的社交互动、情感信任、共情能力乃至对他人面部情绪的识别，因此常被称为“爱的激素”或“社交激素”。更为有趣的是，研究发现OXT在大脑中的作用存在显著的性别二态性（sexually dimorphic），例如，它降低男性杏仁核的活动，却可能增加女性的杏仁核活动；它能改善男性的社会认知，但对女性影响甚微或没有影响。这种差异被认为与大脑中催产素受体（Oxytocin Receptor, OXTR）的分布和密度，以及OXT与性激素（如雌激素和雄激素）的复杂相互作用有关。此外，OXT系统失调已被牵连到多种神经精神疾病，如自闭症谱系障碍、精神分裂症、抑郁症和强迫症等。鉴于OXT在社交、情感以及性别差异行为中的核心作用，一个自然而然的科学问题被提出：OXT系统是否也参与了性别焦虑的神经生物学机制？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由Majid Dastorani和Najmeh Shahini作为共同第一作者，Jahanbakhsh Asadi和Marie Saghaeian Jazi作为共同通讯作者的研究团队，在《Scientific Reports》上发表了他们的最新研究。他们首次将焦点对准女性向男性（Female-to-Male, FtM）的跨性别群体，系统地考察了他们的血浆OXT水平以及外周血单个核细胞中OXTR的基因表达情况，并与顺性别女性（cis-females）对照组进行了比较。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研究还纳入了一组自我注射睾酮的FtM个体（FtM-T），这为了解睾酮治疗对OXT系统可能产生的影响提供了独特视角。

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病例对照研究。他们从伊朗戈尔甘的Dezyani诊所招募了参与者，包括18名未接受激素治疗的FtM个体、11名自我注射睾酮的FtM-T个体以及30名作为对照的顺性别女性。所有参与者均经过评估，排除了其他精神疾病和内分泌紊乱，以确保样本的同质性。研究收集了参与者的静脉血样本。血浆样本用于通过酶联免疫吸附测定（ELISA）试剂盒检测OXT、雌二醇、孕酮、黄体生成素（LH）、卵泡刺激素（FSH）、游离睾酮和总睾酮的水平。同时，从全血中提取总RNA，通过实时荧光定量PCR（RT-qPCR）技术检测OXTR的基因表达水平，并以GAPDH作为内参基因进行归一化。数据分析采用适当的统计方法，以比较三组间的差异。

研究结果

参与者基本特征与性激素水平

三组研究对象在年龄、体重、身高和体重指数（BMI）方面均无显著差异，表明各组基线特征匹配良好。在月经周期方面，FtM组与对照组具有可比性，但FtM-T组中63.6%的参与者存在月经问题（不规律或闭经），这很可能与睾酮治疗有关。性激素检测结果显示，LH、FSH和雌二醇的水平在三组间无统计学差异。然而，正如预期的那样，FtM-T组的睾酮和游离睾酮水平显著高于FtM组和对照组。此外，FtM-T组的孕酮水平显著低于对照组。

OXT血浆水平与OXTR基因表达

本研究最关键的发现在于OXT系统。ELISA检测结果显示，血浆OXT水平在三组间存在显著差异。事后比较分析发现，未接受睾酮治疗的FtM组，其血浆OXT水平显著高于顺性别女性对照组。FtM-T组的OXT水平也高于对照组，但未达到统计学显著性。在OXTR基因表达方面，RT-qPCR分析表明（该分析最终在13名FtM、11名FtM-T和26名对照样本中进行，部分样本因RNA质量不佳被排除），三组间存在显著差异。事后比较分析揭示，FtM-T组的OXTR基因表达水平显著高于对照组。FtM组的OXTR基因表达水平也高于对照组，但差异不显著。

研究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首次揭示了在女性向男性跨性别者中，OXT系统存在显著变化。具体而言，未接受睾酮治疗的FtM个体表现出血浆OXT水平的升高，而接受睾酮治疗的FtM个体则表现出外周血OXTR基因表达的上调。

这些发现具有多重意义。首先，它直接将OXT系统与性别焦虑联系起来，为理解GD的神经生物学基础提供了全新的、重要的线索。OXT作为一种具有性别二态性效应的神经调质，其水平的改变可能通过影响大脑中与性别认同、身体意象和社会认知相关的神经网络功能，从而参与GD的发生发展。其次，FtM-T组中OXTR基因表达的上调，与既往研究发现的睾酮可以上调动物模型中OXTR表达的结果相一致，提示睾酮治疗可能通过调节OXT受体来影响大脑功能，这或许是性别肯定激素治疗产生效应的机制之一。研究者也探讨了FtM-T组OXT水平升高不显著的可能原因，即体外研究曾表明雄激素受体（AR）可能介导了对OXT基因表达的下调作用。

当然，本研究也存在一些局限性，例如样本量相对较小，OXT水平是在外周血中测量（尽管有Meta分析表明外周和中枢OXT浓度在一定条件下存在正相关），以及FtM-T组因睾酮治疗导致的月经周期难以与对照组完全匹配等。因此，目前仍无法断定OXT系统的这些变化是导致性别焦虑的原因，还是其结果或代偿反应。

尽管如此，这项开创性的工作无疑开辟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它强有力地表明，OXT/OXTR信号通路是理解性别焦虑生物学机制的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未来的研究需要更大的样本量、纵向观察设计，并结合脑成像等技术，以更深入地阐明OXT系统在性别认同中的确切作用，以及其改变与GD临床症状之间的因果关系。这对于最终理解跨性别现象的本质，并为其提供更精准的生物学标记和支持策略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