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距离在双语认知中的不可预测作用：从大脑到行为的系统性综述

《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The unpredictable role of language distance in bilingual cognition: A systematic review from brain to behavior

本刊编辑推荐：为厘清语言距离如何调节双语认知适应，研究人员对47项研究进行系统性综述和贝叶斯分析。研究发现语言距离对双语神经认知具有显著调节作用（BF10=278.008），但效应方向性证据混杂（SLB>DLB与DLB>SLB并存）。该研究强调建立生态效度指标的重要性，为理解双语经验与认知适应的复杂关系提供新视角。

　　

在全球化浪潮席卷世界的今天，掌握两种或多种语言已成为越来越多人的日常。双语者能否在认知能力上获得优势？这一议题在学术界引发了长达数十年的激烈讨论。早期研究似乎表明，双语经验能够促进执行功能（EF）等认知领域的发展，但后续研究却呈现出一幅复杂的图景：有些实验发现双语者在某些任务中表现更优，有些研究则观察到双语对词汇提取的负面影响，还有相当数量的研究未能检测到任何显著差异。

这种矛盾结果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一个关键却被长期忽视的调节因素——语言距离。当我们比较一位中英双语者和一位西葡双语者时，他们管理两种语言的认知努力是否相同？中文与英文分属不同语系，书写系统、语法结构迥异；而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同属罗曼语族，共享大量词汇和语法特征。这种语言之间的相似性或差异性，即语言距离，可能以何种方式影响双语者的认知适应过程，至今仍是一个未解之谜。

为回答这一关键问题，由Evelina Leivada领衔的国际研究团队在《Bilingualism: Language and Cognition》上发表了题为"The unpredictable role of language distance in bilingual cognition: A systematic review from brain to behavior"的系统性综述。研究团队通过严谨的科学方法，对现有证据进行全面评估，试图揭示语言距离在双语认知适应中扮演的复杂角色。

研究方法上，团队采用PRISMA（系统综述和Meta分析的首选报告项目）声明指南，对Scopus和PubMed数据库中2000年后发表的英文文献进行系统性检索。最终纳入47项研究，其中30项通过数据库检索获得，17项通过参考文献追溯获得。针对这些研究，团队进行了两项核心分析：首先使用贝叶斯单样本t检验考察语言距离效应是否存在；然后通过贝叶斯二项比例检验分析效应方向性（相似语言双语者SLB>远距离语言双语者DLB，或相反）。所有分析均使用R和jamovi软件完成，数据和分析代码已在开放科学框架（OSF）平台公开。

研究结果部分，作者通过多个维度呈现了发现：

语言距离效应的存在性分析显示，65.96%的研究支持语言距离对双语认知适应具有调节作用。贝叶斯分析提供了极强证据（BF₁₀=278.008），表明数据更支持替代假设（即存在语言距离效应）。这一结果在不同先验设置下均保持稳定，如图1所示：

值得注意的是，当对样本量进行加权分析时，结果出现变化。由于Schepens等人（2020）的研究占据了总样本量的89%，且其参与者背景极为异质，团队进行了包含和不包含该研究的两种分析。排除这一异常值后，结果仍支持语言距离效应的存在，尽管证据强度从极强降至中等水平。

效应方向性分析揭示了更为复杂的情况。在31项报告了语言距离效应的研究中，虽然SLB>DLB在数量上居多，但贝叶斯二项比例检验显示（BF₁₀=0.793），没有足够证据强烈支持任一方向优于另一方向。这意味着我们无法得出结论认为语言距离效应在SLB或DLB中更为显著，证据呈现混合状态。图2直观展示了这一发现：

神经影像学证据方面，仅有7项研究同时包含行为和神经层面数据。其中6项发现了距离效应，且5项支持SLB>DLB的方向。然而，由于样本量过小，无法进行单独分析。这些有限的神经科学数据为理解语言距离的神经基础提供了初步线索，但尚不足以得出确定性结论。

讨论部分，作者深入剖析了这些混合结果背后的可能机制。首先，语言距离并非孤立起作用，其与语言熟练度、双语使用强度等因素的交互可能削弱了其独立效应。例如，Gallo等人（2023）和Persici等人（2019）的研究表明，随着二语熟练度和经验增长，语言距离效应可能逐渐减弱。

其次，缺乏统一、生态效度的语言距离度量标准是导致结果混杂的关键原因。目前研究中，"语言相似性"、"语言邻近性"和"语言距离"等术语缺乏明确一致的定义。不同研究基于词汇、语音、句法等不同层面孤立测量距离，而全面距离度量应包含词汇、形态、句法、语音、音系和正字法特征的整体重叠度。

第三，心理类型学（psychotypology）即双语者对语言距离的主观感知，可能超越客观距离测量影响认知过程。Kellerman（1979）和Odlin（1989）早前指出，学习者对语言相似性的主观判断可能促进或抑制跨语言迁移。

第四，双语社区中的语言使用模式差异可能混淆距离效应。在相互可理解的相近语言社区中，语码混合（code-mixing）可能比语码转换（code-switching）更常见，而后者被认为需要更多认知努力。Blanco-Elorrieta和Pylkk?nen（2017）发现，自愿语码转换不涉及前额叶皮层激活，也不产生行为转换成本，这可能部分解释了为何在自然对话情境下难以检测到DLB与SLB的显著差异。

最后，出版偏倚（publication bias）可能导致显著结果（无论方向）更容易被发表，而许多零结果仍未被揭示。虽然最近估计表明双语研究中的出版偏倚程度可能被高估（Leivada，2023），但这种可能性仍不能被完全排除。

研究结论强调，语言距离确实在双语神经认知适应中扮演调节角色，但效应方向受到多种因素制约。未来研究需要开发全面的语言距离测量工具，并深入探索其与熟练度、语言使用模式等变量的动态交互。这一系统性综述为理解双语经验如何塑造心智和大脑提供了重要洞见，指出了将实验室双语研究向真实双语生态推进的关键路径。

该研究的理论意义在于整合了双语认知控制的三种主要理论框架：抑制控制模型（Green & Abutalebi，2013）、最高激活水平模型（Blanco-Elorrieta & Caramazza，2021）和注意控制模型（Bialystok，2024）。尽管这些模型在机制解释上存在分歧，但都预设了双语者需要在心理层面保持语言系统分离的基本前提，而语言距离正是影响这种"分离难度"的关键变量。

实践上，该研究为双语教育、语言康复等领域提供了重要启示。理解不同语言组合对认知资源的需求差异，有助于设计更有效的语言学习方案和认知干预策略。对于临床工作者而言，认识到语言距离对双语者认知表现的影响，有助于更准确评估双语患者的认知状态和语言能力。

总之，这项研究通过严谨的系统性综述和贝叶斯分析，证实了语言距离在双语认知中的调节作用，同时揭示了这一关系的复杂性。它不仅推动了双语认知理论的发展，也为未来研究指明了方向——需要更精细的测量工具、更生态效度的实验设计，以及对双语经验多维动态性的更深入理解。随着这些问题的逐步解决，我们有望更全面理解人类大脑如何适应和管理多语言能力这一独特而宝贵的认知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