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建造者的生命轨迹：Llullaillaco火山墓地人骨多同位素分析揭示印加帝国在Collasuyu地区的流动性与仪式策略

《Journal of Anthropological Archaeology》：The Empire Builders: A multi-isotopic analysis of the skeletal remains from the Llullaillaco volcano cemetery (Salta, Argentina)

本文推荐研究人员为探究印加帝国在Collasuyu边远省份的统治策略，特别是通过capacocha仪式整合地方人群的机制，对Llullaillaco火山高海拔墓地的7例人骨遗存开展了多同位素分析（δ13Ccoll, δ13CCO3, δ15Ncoll, δ34Scoll, δ18OPO4, δ18OCO3, 87Sr/86Sr）。结果显示多数个体可能来源于智利北部的阿塔卡马绿洲地区，但发现一例具有高放射成因锶同位素比值（87Sr/86Sr = 0.71207）的非本地个体，暗示其可能来自玻利维亚高原。该研究揭示了印加帝国在仪式与基础设施建设中运用了复杂且远距离的人口流动与资源整合网络。

　　

在安第斯山脉的广袤地域上，印加帝国（Tawantinsuyu）曾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国家体系。然而，对于远离帝国首都库斯科（Cusco）的边远省份，尤其是最大的省份Collasuyu（涵盖现今智利北部和阿根廷西北部地区），印加帝国的控制策略一直是学术界争论的焦点。统治模式究竟是直接的领土控制，还是通过合作地方精英的霸权控制？仪式，特别是被称为capacocha的高海拔祭祀仪式，在这种帝国扩张与整合过程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Llullaillaco火山（海拔6739米）上的考古遗址群，作为印加帝国最壮观的的高海拔圣地之一，其宏伟的建筑遗迹和保存完好的祭祀遗存，为回答这些问题提供了独一无二的窗口。除了山顶祭祀平台发现的著名“Llullaillaco儿童”木乃伊外，位于火山脚下海拔4900米处的“Llullaillaco墓地”同样至关重要。该墓地的死者被认为可能参与了圣地相关建筑的建造。他们是谁？来自何方？他们的生活史能否揭示印加帝国在整合这片遥远疆域时所采取的人口策略？发表在《Journal of Anthropological Archaeology》上的这项研究，通过对墓地人骨进行精密的多同位素分析，试图解开这些帝国建造者的身份之谜，进而深化我们对印加帝国统治动态的理解。

为了追溯这些个体的生活轨迹，研究人员运用了一系列关键的科技考古方法。研究材料为从Llullaillaco墓地（墓室D及其周边）采集的7例个体（编号L1-L7）的骨骼样本。首先，对所有样本进行了加速器质谱（AMS）碳十四（¹⁴C）测年，以确定其埋葬的绝对年代。核心分析技术是多同位素分析，包括从骨骼胶原蛋白中提取并分析碳（δ¹³C_coll）、氮（δ¹⁵N_coll）和硫（δ³⁴S_coll）的稳定同位素比值，以重建古食谱（如C₃/C₄植物消费比例、肉食摄入水平、海洋/陆地资源贡献）。同时，从骨骼生物磷灰石中提取并分析碳（δ¹³C_CO3）和氧（δ¹⁸O_CO3）同位素，并从磷酸盐中分析氧同位素（δ¹⁸O_PO4），这些数据有助于了解整体饮食信号和来源地水源信息。最关键的是，对骨骼样本进行了锶同位素（⁸⁷Sr/⁸⁶Sr）分析，这是判断个体地理起源的可靠指标，通过比较个体比值与当地地质背景值（基线）的差异，可以推断其是否为本地出生或曾发生迁移。所有同位素分析均在法国国家科研中心（CNRS）等机构的高精度质谱仪上完成。

¹⁴C测年

通过加速器质谱碳十四测年法对七例个体骨骼样本进行分析，结果显示其中五例个体（L1-L5）的放射性碳年龄集中在500±22 BP至530±22 BP之间，经校准后对应的日历年代为公元1410年至1460年（95.4%概率）。另外两例个体（L6和L7）的测年结果稍早，为565±30 BP，校准后年代主要落在公元1390年至1450年之间（93.3%概率）。这表明墓地的使用时间处于印加帝国扩张并巩固其在Collasuyu统治的时期。

多同位素分析

对骨骼胶原蛋白和生物磷灰石中的碳、氮、硫、氧同位素进行综合分析，旨在重建个体的饮食结构。δ¹³C_coll和δ¹⁵N_coll值显示，大多数个体的饮食以C₄植物（如玉米）和食草动物肉类为基础，这与安第斯地区常见的农业模式一致。δ³⁴S_coll值普遍较低，排除了显著的海产品消费，支持了内陆饮食模式。δ¹⁸O_CO3和δ¹⁸O_PO4值反映了摄入水分的同位素特征，多数个体的数据与智利北部阿塔卡马地区及阿根廷西北部普纳高原已知的氧同位素背景值范围相符。

锶同位素（⁸⁷Sr/⁸⁶Sr）与地理溯源

锶同位素分析是判断个体来源地的关键。分析结果显示，七例个体中的六例，其⁸⁷Sr/⁸⁶Sr比值与Llullaillaco火山周边地区的区域性地质背景值（基线）非常接近。这表明这些个体很可能是在当地或邻近区域（如智利北部的阿塔卡马绿洲地区）出生和成长的长期居民。然而，其中一例个体（L4）的⁸⁷Sr/⁸⁶Sr比值高达0.71207，显著高于区域基线，属于高放射成因特征。这一异常值表明该个体并非本地人，其童年时期可能生活在具有更古老地质基底（如前寒武纪岩石）的地区。通过与安第斯地区其他已知的锶同位素数据进行比较，研究人员推测该个体的起源地可能指向玻利维亚高原。

讨论与结论

本研究通过对Llullaillaco火山墓地七例个体的多同位素分析，揭示了印加帝国在Collasuyu边远地区进行仪式与基础设施建设时，所依赖的人口构成具有复杂性。大多数个体（六例）的同位素特征表明他们来源于当地或邻近地区，特别是智利北部的阿塔卡马绿洲区域。这一发现支持了先前学者（如Mignone, 2010）的论点，即阿塔卡马人群在Llullaillaco圣地建筑群的建造和capacocha仪式的执行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印加帝国可能通过合作或征用当地劳动力来完成这些重大工程。然而，最关键的发现在于一例具有非本地锶同位素信号的个体（L4）。其高放射成因的⁸⁷Sr/⁸⁶Sr比值强烈暗示其起源于地质背景不同的区域，例如玻利维亚高原。这一发现具有多重重要意义。首先，它证实了印加帝国在Collasuyu地区确实动用了长距离的人口流动策略。这可能与印加帝国的mitmaqkuna（强制移民）政策有关，即为了特定任务（如军事服务、采矿、行政管理）将人口从帝国的一处迁移至另一处。其次，这表明参与高海拔圣地相关活动的人员并非全是本地人，可能包括了来自帝国其他地区的个体，他们或许担任着特殊职责，或是帝国更广泛人口管理网络的一部分。最后，该研究凸显了capacocha仪式及相关基础设施建设的复杂性，它不仅是本地人群参与的地方性活动，更是印加帝国整合其辽阔疆域、展示其远距离控制能力的宏大策略的体现。总之，这项研究通过精细的同位素追踪技术，为理解印加帝国在边远地区的非军事统治手段——特别是通过仪式、劳动力动员和人口流动来实现的政治整合与社会控制——提供了宝贵的微观视角。它表明，帝国的建造者本身就是其扩张策略的见证，他们的骨骼中铭刻着帝国网络的广袤与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