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场管制与农业生产力：加拿大小麦局单一经营权改革的因果效应评估

《American Journal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Market regulation and productivity: The case of the Canadian Wheat Board

本研究通过严谨的双重差分（DiD）设计，评估了加拿大小麦局（CWB）单一经营权（single-desk monopsony）在2012年解除后对农场层面生产力的因果效应。作者利用曼尼托巴省13,000个农场17年的田间级生产数据，创新性地采用农场-年份固定效应模型，有效控制了不可观测的时变混杂因素。研究发现，放松管制显著提升了受管制作物（春小麦）相对于非管制作物（油菜）的全要素生产率（TFP），且该效应在低产田和经验丰富的营销农场中更为突出。这项研究为理解市场结构改革如何通过改变企业（农场）内部激励来影响生产力提供了微观证据，并为多产出企业的生产率估计提供了新的方法论框架。

　　

引言：政策变革与生产力衡量的挑战

政府政策通过改变市场结构和企业激励，能够影响企业层面的生产力。然而，识别政策变化的因果效应面临巨大挑战，核心在于需要为政策不变情况下的生产力构建一个可靠的反事实框架。本研究以加拿大小麦局（CWB）这一运营了近70年（1943-2012）的国家贸易企业（STE）的单一经营权解除作为一项外生政策冲击，旨在评估放松管制如何影响受管制作物（春小麦）在农场层面的生产力。

CWB曾全面控制着西部加拿大小麦和大麦的销售与流通，农户必须将 regulated crops 出售给CWB。关于CWB的争论长期存在，焦点在于其是否通过垄断势力为农民带来了更高回报，以及其监管扭曲是否影响了从农场到消费者的整个供应链效率。本研究并未卷入价格溢价之争，而是专注于探究CWB监管框架对农场层面生产力的影响。

方法论创新：基于农场内差异的识别策略

本研究的方法论核心在于利用大田作物生产的独特性质。多数农场每年同时生产多种作物（如小麦和油菜），以管理价格风险和获得轮作带来的农艺效益。这种多产出特性使得研究者能够在同一农场、同一年份内，比较受管制作物与非管制作物的生产力变化，从而控制住农场间不可观测的差异（如管理技能和经验）。

研究团队获得了曼尼托巴农业服务公司（MASC）提供的独特行政数据，涵盖了13,164个农场从2002年至2018年间的田间级生产信息。数据的关键优势在于不仅观测到产出价值，还记录了不同产品的实际产出数量，并且每个农场的多个田块投入产出数据是分开的。这为在控制农场层面不可观测特征的同时，识别CWB作物与非CWB作物相对生产率的变化提供了可能。

研究者构建了一个双重差分（DiD）估计量，概念上表示为：

DiD ≡ (TFP_i,t≥2012^CWB_crop - TFP_i,t<2012^CWB_crop) - (TFP_i,t≥2012^non_CWB_crop - TFP_i,t<2012^non_CWB_crop)

实证模型基于柯布-道格拉斯生产函数，并逐步加入了作物固定效应、农场-年份固定效应（δ_it）、市-年份固定效应（μ_lt，用于控制天气变化）以及土壤类型固定效应。农场-年份固定效应的引入是关键一步，它吸收了农场层面随时间变化的劳动力和资本投入等不可观测因素，从而能够更干净地识别出政策处理效应（θ），即CWB放松管制对春小麦相对生产力的平均影响。

描述性分析：农场管理实践的变化

在展开正式的计量分析前，研究者进行了一系列描述性分析，揭示了与CWB放松管制时间点相吻合的农场管理实践变化。

首先，在作物分配方面，研究发现，农场管理者在放松管制后，倾向于将CWB管制作物（小麦、大麦）更多地分配到高质量土壤上，而减少在低质量土壤上的种植面积。这种作物在不同品质土地间的重新配置，本身就可能导致CWB作物平均生产力的提升。

其次，在田间单产方面，数据显示，放松管制后，春小麦在最高产田块（ tercile 3）和最低产田块（tercile 1）之间的单产差距显著缩小。这表明小麦生产力在原先的低产田上有了相对更大的提升，呈现出一种“收敛”效应。

第三，在肥料施用方面，氮肥施用量在高低产田块上的差异也在放松管制后呈现收敛趋势。即，低产田的氮肥投入增加幅度相对更大，这与观察到的单产收敛模式相一致。

这些描述性证据共同表明，CWB放松管制确实伴随着农场层面管理行为的改变，这些改变为后续计量模型中发现的相对生产力提升提供了现实背景和可能的机制解释。

主要结果：放松管制显著提升春小麦相对生产力

基准回归结果显示，在所有设定下，CWB放松管制（Post_CWB × Wheat）的系数（θ）均为正且高度显著。即使在逐步加入农场-年份固定效应、天气控制变量、允许投入要素弹性在不同作物间异质、乃至使用田块固定效应替代土壤类型固定效应后，核心估计结果依然稳健。这表明，相对于油菜，春小麦的生产力在CWB单一经营权解除后获得了显著提升。

为了应对春小麦和油菜可能存在的非平行趋势问题（例如，两种作物在遗传增益、病虫害抗性等方面的技术进步速度不同），研究者采取了两种策略。其一，在模型中加入了种子品种固定效应，以控制由品种更替带来的生产力增长差异。控制后，估计的处理效应反而更大，说明不考虑遗传增益差异会低估CWB的实际影响。其二，引入了美国北达科他州相应区域的作物单产趋势作为控制变量。北达科他州与曼尼托巴省毗邻，农业气候条件相似，但其小麦市场从未受CWB管制，因此其单产趋势可以作为 Manitoba 农场在“无CWB”反事实下生产力演变的一个良好代理。在控制北达科他州趋势后，CWB放松管制的处理效应估计值进一步增大，表明一些与CWB无关的生产冲击和趋势确实会混淆核心关系的识别。

事件研究表明，处理效应在政策发生当年（2012年）最大，随后几年有所回落，但依然显著为正。进一步分析发现，2012年油菜单产因异常高温和病害（如黄化病、菌核病）而表现不佳，而春小麦单产则表现良好，这可能导致了对2012年政策效应的过高估计。当将2012年与后续年份（2013-2018）分开考察时，研究发现，即使在排除2012年异常值后，放松管制在后续年份依然对春小麦相对生产力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尽管效应量小于2012年。

异质性效应：谁从放松管制中获益更多？

研究发现，CWB放松管制的效应并非均匀分布，而是在不同特征的农场和田块间存在显著异质性。

1. 1.1.
   土地生产力异质性：放松管制对春小麦相对生产力的提升作用，在低产田块上最为明显。这表明，管制解除可能激励了农场管理者将更多的注意力和资源投入到原先管理相对粗放、效率较低的田块上，使其向生产力前沿面移动，从而缩小了农场内部不同田块间的生产力差距。
2. 2.2.
   农场规模异质性：研究并未发现处理效应在不同规模（按CWB时期小麦种植面积划分）的农场间存在显著差异。这意味着放松管制带来的生产力收益在不同规模的农场中分布相对均匀。
3. 3.3.
   营销经验异质性：研究者构建了一个代理变量来衡量农场在放松管制前营销非CWB作物（如油菜、豆类等）的经验。结果发现，放松管制带来的生产力提升，在那些拥有更丰富非CWB作物营销经验的农场中更为显著。这可能是因为这些农场更善于利用放松管制后出现的新的定价和合约工具（如期货合约、基差合同、生产交付合同），从而能更好地捕捉市场化营销环境带来的潜在效率收益。这一发现与关于生产合同如何影响生产力的既有文献（如Key & McBride 对美国生猪业的研究，Vigani & Kathage 对欧盟小麦农场的研究）相一致。

讨论与结论

加拿大小麦局单一经营权的解除，是影响加拿大粮食供应链数十年的重大政策变革。本研究通过创新的实证方法估计了这一外生政策变化对农场层面生产力的因果效应。研究结果表明，CWB的监管框架抑制了受管制作物（春小麦）的生产力，其解除通过改变农场内部的管理激励，显著提升了春小麦相对于油菜的生产力。

研究的政策含义在于，市场结构的重大改革可以通过改变微观主体的激励，从而影响资源配置效率和生产力。本研究的发现强调了理解政策干预如何影响企业（农场）内部决策和行为的重要性。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最主要的是，CWB放松管制是一个政策工具包的整体移除，因此无法分离出其中任何一个具体政策工具（如初始支付、政府担保等）的独立效应。此外，本研究估计的是受管制作物与非管制作物之间的相对生产力变化，对于两种作物共同享有的生产力提升（如对通用性新机械的投资），则无法被本文的DiD框架所捕捉。

尽管如此，通过观察到的农场管理行为变化（如作物重新配置、施肥策略调整）以及与营销环境变化相关的异质性效应，本研究为理解CWB放松管制影响生产力的可能机制提供了丰富的背景和证据。总体而言，取消CWB的监管和官僚结构，激励了一些农场向受管制作物的生产力前沿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