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房作为榨取性产业：英国四个沿海城镇健康不平等的政治经济学分析

《Social Science & Medicine》：“Take away the greed of the private landlord housing market… because that is killing people”: Examining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housing and health inequalities in four English coastal towns.

【编辑推荐】为揭示健康不平等的深层结构性驱动因素，本研究采用纵向政治经济学视角，聚焦英国四个沿海城镇（Hartlepool、Blackpool、Hastings、Torbay）的住房问题。通过比较民族志研究发现，"购房权"（RTB）政策、私人房东的榨取性财富实践、不合标准的住房条件及住房不安全感等纵向机制，通过引发身心健康问题加剧了健康不平等。研究强调需"扩大分析规模"（scaling-up），超越传统的横向分析，识别并挑战维持不平等的纵向结构，对制定根本性减贫政策具有重要意义。

　　

在英国风景如画的沿海城镇背后，隐藏着一个严峻的现实：这些地区正经历着全国最严重的剥夺、健康和社会不平等。尽管数十年的研究和政策建议旨在改善人们生活和工作的横向条件，但健康不平等仍在扩大，预期寿命甚至在下降。这强烈暗示，仅关注个体行为、社区环境等横向因素的方法，未能触及问题的根本原因——即收入、财富和权力不平等的纵向政治经济结构。传统上，关于健康不平等，尤其是住房对健康影响的研究，多采取"横向"分析视角，聚焦于住房的内部条件、使用权和地区特征。然而，这种视角可能忽略了支撑不平等结果的政策决策、经济结构和治理实践等"纵向"驱动因素。为了弥补这一研究空白，一项发表在《Social Science》上的研究独辟蹊径，采用"纵向"透镜，考察驱动健康地理不平等的结构性过程，特别将住房框定为一个对健康不良和不平等有贡献的"榨取性产业"。

为了深入揭示这些结构性机制，研究人员开展了一项深入的比较民族志研究。研究的关键技术方法包括：1）田野点选择：基于2019年剥夺指数，选取了英格兰北部（Hartlepool, Blackpool）和南部（Hastings, Torbay）四个具有相似高剥夺水平但预期寿命存在差异的沿海城镇作为研究地点。2）数据收集：研究者在2023年4月至12月期间，在每个城镇居住4-6周，进行深度沉浸式田野调查。主要数据收集方法包括一对一/二人访谈（95人）、行走访谈（3人）和焦点小组（10组，共42人），总计140名在当地生活/工作的人员参与。这些方法辅以参与式观察、田野笔记、文献分析和摄影。3）数据分析：对转录文本和田野笔记进行主题分析，采用开放式编码，围绕"沿海城镇居民/工作者如何理解和体验健康不平等，以及他们如何解释健康结果的地区差异"这一核心问题展开，并特别聚焦于"住房"这一主题。

研究发现

Right to Buy（购房权政策）

研究发现，"购房权"政策被参与者广泛视为当前住房挑战的根源。这项由撒切尔政府在1980年代引入的政策，允许社会住房租户以折扣价购买其住房。尽管初期使部分租户受益，但该政策的长期影响是大量社会住房流失到私人租赁部门。参与者指出，这导致可负担住房减少，住房质量下降，因为许多购房者，特别是低收入者，无力承担维修费用，而后续购入这些房产的私人房东为最大化利润往往忽视维护。这实质上将公共住房资产转化为私人财富积累的工具，加剧了住房领域的财富榨取。

Private Landlords（私人房东）

在所有四个城镇中，私人房东及其出租的房产成为负面讨论的焦点。参与者将私人房东视为从无产者和公共补贴（如住房福利）中牟利的群体。批评主要集中在缺席房东（居住在外地的房东）利用低房价购入房产却疏于维护，将租户的健康和安全置于风险之中。参与者描述了普遍存在的潮湿、霉变房屋，甚至极端情况下没有热水或供暖的案例。这些恶劣的居住条件直接损害了租户的身心健康。此外，租户权力薄弱，担心因投诉而收到"无过错驱逐通知"，这加剧了住房不安全感，进一步关联到身心健康问题的恶化。

Houses in Multiple Occupation (HMOs)（多户住宅）

私人房东利润最大化的现象在关于HMOs的叙述中最为明显。HMOs是指由三个或以上租户（形成两个或以上独立家庭）合租，并共享厨房或浴室等设施的租赁房产。参与者，尤其是在Blackpool和Torbay，频繁讨论HMOs。他们将HMOs视为房东将廉价房产分割成更多单元以获取更高利润的手段。参与者指出，HMOs主要容纳单身成年人、有心理健康问题或酗酒吸毒问题的人士，这被认为吸引了犯罪活动，并给当地服务（如医生、牙医）带来更大压力。研究还发现，由于住房廉价，这些城镇经历了"输入健康问题，输出健康人口"的现象，即其他地方政府将需要安置的人员迁入本地区，进一步加剧了当地的资源紧张和社会剥夺。

研究结论与意义

本研究通过将住房视为一个"榨取性产业"，有力地阐释了健康不平等的纵向政治经济驱动因素。研究表明，市场驱动的住房政策，特别是"购房权"，通过减少可负担住房存量、使居民暴露于不稳定且有害的租赁环境，对健康产生了直接影响。住房不安全感、恶劣的居住条件以及通过住房福利将公共资金持续转移至私人房东手中的机制，共同构成了一套维持和加剧健康不平等的纵向系统。

这项研究的意义在于，它强调了在健康不平等研究中"扩大分析规模"（scaling-up）的极端重要性。必须超越仅仅记录或缓解横向表现（如个体行为、局部环境）的层面，转而识别并挑战产生这些不平等的根本性纵向结构力量，如国家政策、经济制度和权力关系。研究指出，解决与住房相关的健康不平等需要全面的政策，既要改善横向的住房条件和租户保护，更要直面住房市场的金融化、财富榨取以及社会福利政策的纵向驱动因素。最终，这项研究呼吁学术界和政策制定者将分析视角从水平提升到垂直，从而为制定能够真正减少而不仅仅是缓解健康不平等的根本性策略提供关键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