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审视双语加工：二语习得中母语迁移的启示与整合视角

本研究针对双语加工研究中长期忽视L1迁移作用的问题，系统回顾了心理语言学在双语理解与产出领域的发现，提出传统认为的在线跨语言激活效应可能源于L2学习过程中L1迁移的长期影响。通过重新解读翻译对等词、同源词、跨语言同音词及语音群组成员的研究证据，为连接不同时间尺度的双语加工研究提供了新视角，对理解双语表征机制具有重要意义。

　　

在全球化日益深入的今天，掌握多种语言已成为普遍现象。然而，双语者如何在大脑中处理两种语言系统？传统观点认为，双语者在进行语言加工时，两种语言会实时相互激活、相互竞争。但这一观点是否完全准确？长期以来，研究双语加工的学者与关注二语习得的学者之间存在分野，未能有效整合两个领域的研究发现。MacWhinney早在1992年就提出的竞争模型（Competition Model）指出，二语学习者并非从零开始，而是基于已有的母语（L1）语音、词汇和句法表征来构建二语（L2）知识体系。这一过程虽然减轻了学习负担，却在双语者的二语词汇中留下了持久的L1迁移痕迹，这些痕迹可能持续影响成人的语言加工过程。

发表于《Brain and Language》的这篇综述论文由Yin和Pickering撰写，旨在弥合这一研究鸿沟。他们系统梳理了心理语言学在双语理解和产出方面的重要发现，提出了一个颠覆性的观点：许多传统上被视为在线跨语言激活证据的现象，实际上可能反映了L2学习过程中L1迁移的长期影响，而非实时加工中的语言间干扰。这一视角为理解双语加工的本质提供了新思路，挑战了现有理论框架。

研究人员主要运用了文献系统回顾与理论整合分析的方法，重点重新解读了采用事件相关电位（ERP）技术（特别是N400成分分析）、眼动追踪技术以及词汇判断任务等实验范式所获得的关键研究发现。这些研究涉及不同语言组合的双语者（如汉语-英语、荷兰语-英语、西班牙语-英语等），通过精细设计的行为学和电生理学实验，探究了翻译对等词、同源词、跨语言同音词和语音群组成员等不同词汇类型的加工机制。

1. 1.
   What does the competition account predict for end state L2 lexical representation and processing?
   根据竞争模型，L2词汇学习严重依赖于复用现有的L1语音和语义单元。因此，最终形成的L2心理词典（lexicon）其内在组织结构会受到L1的深刻影响，不同于母语者的词典组织。即使随着二语熟练度的提高，L2词典可能变得更接近母语者，但L1迁移的痕迹（fossilized traces）可能永远无法完全消除。这些痕迹会影响L2词汇的加工过程，其效应常被解释为在线跨语言交互的证据。
2. 2.
   Reinterpretation of findings on bilingual processing
   文章聚焦于四类在L1和L2间存在重叠的词汇：翻译对等词（意义相同，形式不同）、同源词（形式意义皆相似）、跨语言同音词（形式相同，意义不同）和语音群组成员（起始语音相同）。主流的多重激活模型（Multilink model）等认为双语者具有整合的词典和非选择性的词汇存取（non-selective lexical access）。但本文提出，许多相关发现至少部分地可以由L2习得过程中的L1迁移来解释。
3. 3.
   Translation equivalents
   以Thierry和Wu（2007）的经典ERP研究为例，中国英语双语者在判断英语词对（如train – ham）的语义相关性时，若其中文翻译（火车 – 火腿）共享汉字（火），则会引发较小的N400波幅。传统解释此为中文在线激活的证据。但Costa等人（2017）提出，此效应可能源于学习过程中的L1迁移：通过扩散激活（spreading activation）和Hebb学习（Hebbian learning，即同时激活的神经元倾向于连接），train和ham在双语者的英语词典中形成了直接链接，该链接在加工时被激活，而非实时激活了中文。
4. 4.
   Cognates
   同源词（如英-西语中的actor）在理解和产出任务中均表现出加工优势（cognate facilitation effect）。在线解释认为其语音表征同时接收来自两种语言的激活。迁移账户则提出，由于同源词在形式和意义上共享，学习者可以高效地将L1的语义表征、语音形式及它们之间的映射关系迁移至L2，使得同源词比非同源词获得更高质量的心理表征，从而更容易被加工。随着L2熟练度提高，非同源词的表征也得到强化，同源词优势因而减弱。
5. 5.
   Interlingual homophones
   跨语言同音词（如英语gift[礼物]和德语Gift[毒药]）在L2词汇判断任务中通常加工更慢（干扰效应）。在线解释认为是两种语言的含义同时激活竞争所致。迁移账户则认为，学习这类词更复杂，学习者需将共享的语音形式映射到新的L2含义上，同时抑制其原有的L1含义，这导致其表征质量可能低于控制词。此外，学习过程中的共同激活可能在L1和L2含义间建立语义链接，从而在加工时引发语义竞争和干扰。
6. 6.
   Interlingual cohort members
   当L2词汇与L1词汇在语音起始部分重叠时（如英语speaker和俄语spichki[火柴]），双语者在听到L2词时会更多注视其L1语音竞争者对应的物体。传统观点认为是非目标语言的在线激活。迁移账户则指出，学习L2词时，语音相似的L1词被激活，进而激活其L2翻译，导致L2目标词与其翻译词通过Hebb学习形成链接，这种链接可解释后续加工中的干扰效应。
7. 7.
   How can we differentiate between on-line activation and L1 transfer?
   区分在线激活和迁移效应具有挑战性。文章提出了两种可能的研究路径。其一是操纵L2学习方式（通过L1翻译学习 vs. 直接与指称物关联学习），迁移账户预测前一种方式会产生更强的跨语言关联。其二是考察L2熟练度的调节作用。对于翻译对等词和同源词，迁移账户预测其效应随熟练度提高而减弱；在线账户则预测同源词效应可能增强。对于跨语言同音词，迁移账户预测干扰随熟练度减弱；在线账户则预测干扰可能增强。

结论与意义：

本文的核心论点是，MacWhinney（1992）关于L2习得初期大量依赖L1迁移的论述，为理解成人双语加工提供了另一个重要视角。许多被视为实时跨语言激活证据的心理语言学发现，可以重新解释为L2词汇学习形成阶段中L1迁移所留下的长期痕迹的结果。这种基于迁移的解释与大量现有证据相容，为连接二语习得与双语加工这两个长期相对独立的研究领域提供了宝贵的理论框架，倡导了一种更为整合的研究路径，深化了对双语大脑如何工作的理解。这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对于语言教学、双语教育以及理解语言障碍的跨语言表现也具有潜在的启示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