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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禽流感疫区全记录
【字体: 大 中 小 】 时间:2005年11月28日 来源:《财经》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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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10月中旬,中国禽流感疫情渐急,几乎每天都能获闻新疫情爆发的消息。至本刊11月25日午夜截稿时,全国已有11省区20地爆发禽流感疫情。
这意味着禽流感疫情已不再是点状的偶发,而是形成了比较集中的连片暴发。从目前态势看,今后数月内,爆发新疫情的可能性仍然很大。在今明两年,禽流感势必将成为对中国经济的长久威胁,而对“三农”及公共卫生领域的影响尤甚。
《财经》自2005年10月17日出版的第21期封面文章“致命禽流感”始,已相继刊发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安徽天长市、湖南湘潭县、辽宁黑山县等疫区报道。此后,更派出记者或特约记者,进入每一个农业部新宣布的疫区采访。
在采访和调查中,记者感知,禽流感防控不只是孤立的疫情监测、信息通报、扑杀隔离、诊断治疗,现实中亦逐渐暴露出整个社会有机体存在诸多问题:农村公共卫生状况低下、确定疫情标准不一、对疫情起因判断失误、强制性免疫疏漏、基层防疫体制薄弱、疫苗研制生产流通环节漏洞、地方及个人利益与公共利益冲突,等等。深言之,禽流感是对全社会文明程度的考量,是对政府行政能力的检验。
奔走于疫区的街道、村落,《财经》记者有所见,有所思。本期特荟萃他们对每一个疫区的采访笔记,以此作为对2005/2006中国禽流感疫情的全记录;由此文本中,惟愿禽流感疫情的肆虐,成为中国政府和社会进一步走向成熟的契机。
参加采写本组报道的,有本刊记者田启林、常红晓、戴维,特约记者赵砾、启洋、起雁、郭长江。
——编者
11月11日-11月20日
湖北疫区
京山:病毒遭遇战
11月13日下午,《财经》记者赶至湖北省京山县新市镇通往当地著名温泉度假区的汤堰村。村口公路上,醒目地立着一块书有“家禽疫点封锁线”的警示牌;仅有的几辆公交车和“摩的”,一到村口也都停车下客,掉头回行。
送客回乡的“摩的”司机刘师傅一边打量着警示牌和检疫人员,一边疑惑地问:“前两天我还往汤堰拉过客人,怎么今天就不让走了?”
此刻,距离农业部11月11日晚公布湖北省京山县出现禽流感疫情,仅过去两天。
据现场检疫人员介绍,由于汤堰村与此次发生疫情的两个疫点之一的韩家坡村相邻,故对该村也进行了“封锁”——除了专业人员和当地村民,严格限制其他外来人员出入。
京山县防治重大动物疫病指挥部负责人告诉记者,当地最初出现禽流感疫情是在11月2日,当天,京山县原种场舒台分场韩家坡村的1400只鸭子中,部分出现厌食症状,此后接连死亡。到11月5日,1400只鸭子中仅存活下300余只。
11月7日,当地另一个乡镇钱场镇七宝山村再次发生疫情,出现家禽群死现象。至11月11日被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为H5N1亚型高致命性禽流感疫情时,当地共死亡家禽3025只。
11月8日,湖北畜医部门在取样诊断后,初步判断此次疫情为“疑似高致命性禽流感”。京山县政府随即发布县长令,要求在京山县城区距离疫点十公里内的九家活禽交易市场全部关闭,全县其它17家距疫点十公里以外的活禽市场,亦处于全面监管状态。
11月9日,国家农业部专家赴京山取样诊断,京山县也于当日将疫点周边3公里范围内的八个村庄定为疫区,予以封锁,并于当晚对疫区内的家禽进行处理,共扑杀家禽3万多只,还对疫点外3公里至5公里范围内的所有家禽进行了强制免疫。
至11月11日农业部确诊时,京山县禽流感疫情已得到控制。
孝感:“董永故里”失陷
11月20日早上7点半,《财经》记者来到湖北省孝感市孝南区毛陈镇。此前的17日晚8点,农业部发布消息称,该镇井冈村、天井村发生了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
毛陈镇位于孝感市东南,距武汉市只有42公里。天井村紧邻镇政府,井冈村距离镇政府也不到两公里,因此镇政府驻地天仙社区也被划为疫区——所谓“天仙社区”,系因此地被认作“董永故里”而得名。
街道两旁贴着11月13日的“疫区封锁令”,但街道上依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常,三轮车不停地招徕客人。
毛陈镇辖区148平方公里,全镇58300人,共38个行政村,一个办事处。2004年全镇工农业总产值3.94亿元,财政收入1287.5万元,农民人均纯收入3522元。
此次疫情,天井村相对不严重,只有村口一家农户死了数十只家禽。主要疫情发生在井冈村。记者来到井冈村疫点舒蒋家畈湾,见到了发生疫情的养鹅专业户舒志诚。
舒家位于村子中部,房屋四周和周围道路都洒了生石灰。舒志诚今年50岁,家里共四口人,养鸭子1140只,同时还养有六七只鸡。据舒和妻子介绍,他家的鸭子是今年8月8日购买的,到11月5日死了两只,以后每天增多。到11月7日死亡40余只。
看着这些鸭子不断死亡,舒志诚再也坐不住了。11月 9日,舒用编织袋装着三只病鸭,坐公交车赶到孝感市畜牧局诊断。市畜牧局兽医刘耀民进行了现场解剖,认为“不是禽流感”。刘耀民同时还卖给舒志诚一袋治疗禽病的中草药——“瘟喉康泰”。同时,舒志诚还找到了毛陈镇兽医站,另外买了一些治疗鸭病的中草药。但这些中草药仍然没有阻止家禽的死亡。到11月10日那天死了350多只,七只鸡中亦有三只死亡。
11月10日,舒志诚通过村干部,把疫情报告给毛陈镇政府。第二天晚上,省市区畜牧部门来了十多人,在舒家现场解剖了十只鸭子,并抽血取样后拿回去化验;12日晚,孝南区畜牧部门把舒家的家禽全部扑杀;11月13日,湖北省防治禽流感指挥部诊断为“疑似禽流感”。
11月16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最后确诊舒家的鸭子为高治病性禽流感疫情。
至于发生疫情的原因,官方判断是野鸟所致。毛陈镇兽医站原站长张太平说:舒家的鸭棚建在村东河边,通往一个湖泊,湖上有很多野鸭、大雁等,如果这些水禽携带病毒,就很可能传染给家禽。
虽无性命之忧,舒家也遭受了巨大损失。区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告诉《财经》,这次强制扑杀,补偿标准是每只鸡10元、鸭12元、鹅15元。据舒介绍,鸭子的培养成本每只至少40元以上。这意味着每只鸭净损失至少在28元,损失共计在3.2万元以上。
11月20日中午,记者采访结束离开时,舒志诚夫妇满脸无助,茫然地站在门口;未成年的女儿则按着刚刚抽完血的胳膊,好奇地在屋里屋外走动。她好像还不明白这对全家意味着什么。
石首:疫苗疑虑
11月22日下午5点半,湖北省石首市天鹅洲开发区沙滩子卫生所。一辆摩托车在门口停下,卫生所汤医生指着下车的又瘦又小的中年男子对《财经》记者说:“他就是胡学文。”
这个不起眼的“小个子”,便是当地有名的“鹅老板”。11月20日晚,农业部发布消息称,经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石首市天鹅洲开发区农户有3500只鹅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死亡。这里所说的“农户”,就是胡学文。
同样让记者想不到的是,处于隔离阶段的胡学文竟然可以骑摩托车到处跑。天鹅洲开发区卫生管理站彭站长解释说:“按规定,他只能在三公里以内活动。”
天鹅洲开发区位于石首市县城北,与县城隔长江相望。这个开发区基本被长江故道所包围,三面环水,开发区上有占地两万多亩的湿地。1991年11月,湖北省在此建立麋鹿(俗称“四不像”)自然保护区,后升级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胡学文的鹅棚就建在开发区对岸的千堆子村口,距离开发区只有一河之隔。这里水草丰茂,是天然的放养场。
年近五旬的胡学文是当地知名的养鹅专业户,养鹅快有20年,每年养鹅上万只,去年他请了十多人帮他放鹅。
据胡介绍,他的鹅是今年5月下旬开始养殖的,其中有近4000只是自家孵化,另外4000余只是购买别人的鹅苗,至发病之日,共计还存有7262只成年鹅。这些鹅在出卖时曾注射过小鹅瘟疫苗,到11月2日健康状况良好,而死亡是从注射禽流感疫苗开始的。
11月2日,胡学文的鹅群接种了“鹅副黏病毒、鹅流感二联油乳剂灭活疫苗”。这些疫苗由扬州大学生物制品研究所生产。当时共用疫苗80瓶,每瓶可免疫100只鹅。接种后的第二天,鹅群开始发病;11月4日,只有两三只死亡;第二天有十来只;第三天升至二三十只。到11月7后就大批死亡。
11月10日,胡学文的鹅群继续死亡。无奈,他把疫情报告给天鹅洲开发区兽医站。10日下午,当地兽医站来人查看。11日,石首市畜牧局派人到现场采集病样。当地政府要求把这些死鹅全部烧掉,但由于没有提出任何补偿,胡学文坚决不同意。
11月15日,采集的病样被送至湖北省畜牧部门鉴定。此时胡学文的鹅仍在死亡。到11月16日,共死鹅3130只。这个数字与农业部公布的3500只有差异。问及个中原因,石首市防控禽流感新闻发言人荣全忠表示“不清楚”。
对于此次疫情的原因,荣全忠告诉《财经》,目前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疫苗质量有问题,湖北省已经组织了调查组进行调查,同时疫苗已送农业部检测;二是天鹅洲的野禽带毒传染。
10月17日,湖北省防治指挥部确定这些鹅发生“疑似禽流感”。当日,石首市副市长周小清赶到现场,向胡学文承诺:对所有的鹅统计造册,旋即将胡家所有活禽杀死、点数,然后就地焚烧掩埋。
当地村民介绍,鹅群刚开始死亡时,有村民把死鹅拿回家煮食。胡学文当时也没有在意,也把死鹅带回距离鹅棚三公里的老家。后来听说可能传染人,胡和弟弟才把死鹅当场埋掉。
10月19日晚开始,石首市组织60名兽医、120名工作人员,对疫区周边五公里共11个村近20万家禽自外向内实行强制免疫,接种禽流感疫苗。
记者10月23日看到,石首市畜牧局二楼的疫苗仓库内,堆放着一箱箱哈尔滨维科生物制品有限公司的疫苗,工作人员仍在不断往外运送。
11月14日
安徽疫区
淮南效率
2005年10月中旬的某一天,安徽省淮南市田家庵区曹庵镇范圩村的家禽养殖户刘传书,从镇上的种鸭场买回1800多只鸭苗。此时他当然不会料到,这些打算用以“发家致富”的鸭苗,竟成为本省第二起禽流感疫情的导火索。
当时,刘传书家为这1800多只鸭苗打了新城疫的疫苗,但没有注射禽流感疫苗。“禽流感疫苗实在太贵了,打不起。”曹庵镇上一家兽医店的老板告诉记者。
祸患由此种下。11月6日,刘传书家的鸭苗开始出现死亡,从20多只增加到11月7日的200多只。一天后,即11月8日,又死了500多只,累计死亡800多只。刘传书坐不住了,当即向田家庵区农林局报告情况,还带着病鸭赶到省城合肥求医。
11月8日晚8点,淮南市禽病监测中心派人赶到刘传书家鸭棚,现场解剖死鸭,同时提取了20份血样和部分脑垂体。
11月8日晚,淮南市负责防控禽流感的主要领导彻夜未眠,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后,淮南市的疫情于9日凌晨被上报到安徽省农业厅。
11月9日下午6点,安徽省畜牧兽医局实验室在检测死鸭样本时,发现其中H5病毒呈阳性,于次日宣布淮南的疫情为“疑似病例”。
11月9日傍晚,戚圩养殖小区被封锁。7时30分,淮南市政府在曹庵镇紧急召开疫情现场处理会议,决定对戚圩养殖小区的家禽进行扑杀和无害化处理。至11月11日上午7时,戚圩养殖小区45个大棚共计12万多只家禽被全部扑杀。
及至11月14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淮南疫情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至全国多家媒体记者蜂拥而至时,淮南禽流感已得到有效控制。
枞阳、休宁疑云
到目前为止,安徽省被宣布为疫区的,仅是天长、淮南两地。但是,卫生部分别于11月16日和23日通报,安徽省枞阳县和休宁县先后各发现一例人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病例,且两人已经死亡。
枞阳县的病例是24岁的严潭村村民周毛娅。10月7日,她从江苏张家港市打工归来,准备于年底结婚。10月30日,她与未婚夫在严潭村所在的周潭镇领回结婚证书,并去安庆市游玩购物。
也就在这10月底前后,周毛娅家中散养的鸡鸭有几只出现死亡。周的父母将病死的鸡鸭扔掉,有病状的鸡鸭全部宰杀。据说当时周毛娅曾帮着父母捉病鸡。被杀死的病鸡中,有几只被周毛娅及父母吃了,另外没来得及吃的鸡鸭被腌制起来。
11月1日开始,周毛娅感觉到身体不舒服,发热,前三天体温徘徊在摄氏38度左右,全身肌肉酸痛;后三天,体温上升到摄氏38至39度,伴有干咳,无痰。此前,周身体健康,从未注射过流感的疫苗,也没有与类似症状的病人有过接触。
11月6日,周毛娅感到胸闷,开始呼吸困难。11月7日一早,周被家人送至枞阳县第四人民医院。医院接诊记录显示,周体温摄氏36.8度,病情是“支气管炎”。由于知道她是孕妇,医院只为其抽血做了一个常规检查,然后让家人将她转院到铜陵市人民医院。这是一家皖中南地区三级甲等医院。11月10日凌晨1点,周毛娅在铜陵市人民医院病亡。
11月10日半夜12点,安徽省农业厅派人赴严潭庄周家取样。当晚取样范围包括周家及其周边农户的猪、鸡、鸭20份样本,包括血液、粪便、呼吸道等多处样本;12日,农业部派专人赴严潭取样,但严潭的鸡鸭已在一天前被全部扑杀,只能在周边的五个小村庄取样120份。
在对现有诸多样本进行检测之后,11月14日,安徽省防禽流感工作组组长周世其宣布:所有样本都是阴性;枞阳县政府也藉此宣布:“我县没有发生动物禽流感,不是禽流感疫区。”
那么,周毛娅为何感染了禽流感?按枞阳县政府的说法,是她在外出打工时被感染。但据了解,禽流感病毒的最长潜伏期为一周,而周毛娅从返乡至发病,时间长达20多天;其夫又称,周并未与野禽接触过。
与枞阳县情形类似,休宁县的病例也是一位农村女性,名叫许丽枝,是山斗乡山斗村金勾树村民组村民,34岁。
11月24日,记者赶赴休宁,得知在11月9日,许家一家食用了死鸡,据说许丽枝吃得较多。第二天,她第一次感觉发热,在村医处诊疗;13日病情略有好转,14日再次发热;15日上午到五城镇中心卫生院看病,当时症状是发热、上呼吸道感染,被诊断为“不明原因肺炎”。
医院问明患者有食用病鸡史后,立即上报县市卫生部门。16日下午4时,休宁县卫生部门组织县内专家会诊,黄山市的专家也赶到了五城镇中心卫生院。但为时已迟,许的病情急转直下,于22日下午1时48分死亡。在提取样本后,死者被火化。
许丽枝身后,一个与枞阳县病例同样盘桓人心的问题是——她在何地、因何感染了禽流感?
11月24日下午6时,记者赶到山斗乡金勾树村。这个小山村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惟一可进村的山路已经被封锁。封锁点距山斗乡政府只有几百米。记者来到乡政府办公室,见有十几个人在闲谈,据说是24小时值班。
目前,金勾树村的家禽已经被捕杀完毕,周边5公里内家禽强制免疫,共涉及18个村,43454只家禽。
但与枞阳情况如出一辙,当地仍认为“本地没有出现禽流感疫情”。休宁县副县长姚安娜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经过取样调查,未发现禽流感病毒,此前病死禽的症状也不是禽流感的症状。因此认定金勾树村不是疫点,休宁县也不是疫区。”
另一副县长吴江则告诉记者:“死者生前有密切的病死禽接触史,她家的病禽就是由她亲手宰杀的。当地没有养殖户,禽类均是散养。这些家禽来源于黄山市之外,但由于家禽交易手续不完备,具体来源还在调查取证中。”
至本刊截稿,造成周毛娅、许丽枝病故的疫源尚未可知,枞阳和休宁城乡居民仍笼罩于疫情疑云之中。
11月14日-24日
新疆疫区
(泽普、乌鲁木齐、达坂、米泉、吐鲁番)
祸起候鸟
11月11日清晨,新疆乌鲁木齐县安宁渠镇北大路村三队养殖户郑明推开两间鸡舍的门,便愣住了——鸡舍内大批鸡倒地死亡。他立即把情况通知村里。
此前两天,11月9日,在千里之外的南疆喀什泽普县奎依巴格镇第一社区养殖户饲养的家禽也出现大批死亡,1347只鸡死于一旦。令人嗟叹的是,泽普县疫点的养殖户孙震,是畜牧专业的大学毕业生。他本应熟知如何防疫,可是出于侥幸心理,认为泽普县地居西部边陲,又有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作为天然屏障,病毒不会传来,因此未给饲养的家禽注射禽流感疫苗,结果疫情到来时便猝不及防。
11月14日,农业部发布:上述两地疫情均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这是今年入秋以来农业部公布的新疆第一起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但并不是新疆的第一次。五个月前的6月8日,农业部向世界动物卫生组织(OIE)报告新疆塔城市发生禽流感疫情。上千只鹅经哈尔滨兽医研究实验室诊断感染上了H5N1,其中有460只死亡,最终1717只被扑杀。
世界动物卫生组织的网站显示,据中国农业部上报,这些鹅禽流感的传播途径为候鸟。
这使人想起青海湖发生的候鸟感染H5N1疫情。因此,早在此一波疫情发生前,新疆本地的一些鸟类专家便认为,随着候鸟的回迁,新疆今冬仍有可能再次爆发禽流感。
不幸言中。进入深秋,禽流感从南疆潜入北疆。继泽普和乌鲁木齐县之后,新疆禽流感疫情消息不断:
11月10日,和田市检疫人员发现,该市屠宰场肉鸡发生不明原因死亡,古江巴格乡养殖户董建全饲养的家禽也死亡32只;
11月12日,乌鲁木齐市天山区大湾乡乌拉泊村三队饲养家禽,死亡鸡八只;
11月16日,乌鲁木齐市达坂城区柴窝堡管理委员会农业大队饲养的38只家禽死亡;
11月15日,新疆米泉市羊毛工镇牛庄子村报告死亡家禽2064只;11月23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其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11月17日,新疆吐鲁番市亚尔乡东风三队饲养的家禽出现死亡,共死亡家禽11只。11月24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截至本刊发稿时,新疆共已扑杀各类家禽40余万只。
此次新疆疫情从中部省会到边陲重镇,地域跨度极广。另一个特点是,新疆各疫区疫情程度不一,家禽死亡数差别很大,有的上千只,有的几百只,有的仅死亡几只就已上报。
到目前为止,新疆的禽流感被认定是候鸟迁徙所致。世界上八条候鸟迁徙路线中,有三条穿过中国,其中新疆是中国西部重要的鸟类迁徙地。新疆有鸟类423种,其中候鸟占74.47%。专家并指,新疆的候鸟迁徙,一般是一年两次,一次在春季,一次在冬季。此次新疆境内爆发的多起禽流感疫情,时间恰好是新疆候鸟秋季迁徙的活跃期。
11月16日,记者在乌鲁木齐县安宁渠镇中心农贸市场看到,禽类买卖已绝迹,原来卖鸡鸭的商贩有的改为卖鱼。一些以前出售大盘鸡、红嘴雁的饭馆,也用其他菜肴招揽生意。
尽管镇内已看不到任何家禽,但一群群麻雀等鸟类还在疫区上空飞翔。
11月17日
山西疫区
“样板”悲剧
在山西省孝义市高阳镇下吐京村外,有一片荒山。
2000年,当地能人郭连生在此地购买荒山1400余亩,承包荒山600余亩,开始建设“新铁城生态园区”。五年之后,郭已建成1400亩生态林、200亩工业葡萄区、180亩优质苗圃区、50亩甘草等中药材种植基地,以及能容纳3万只鸡的大棚养鸡场。
郭连生的养鸡场一直被认为是孝义市“规模养殖,科学养殖”的样板。然而正是这里,成为山西省首个禽流感疫点。
早在10月31日,新铁城生态园区种鸡场便发现有鸡零星死亡。这些种鸡7月5日从山西晋中鲲鹏饲料公司(下称鲲鹏公司)购入,共计麻花黄肉种鸡9368只,由鲲鹏公司负责疫苗免疫、饲料供应等。
有鸡死亡后,鲲鹏公司派人诊断结果为“霍乱为主、混合感染传支(IB)和新城疫(ND)”,但对症治疗后收效甚微。11月9日,种鸡场依鲲鹏公司建议,对所有鸡群紧急接种鸡新城疫I系疫苗。但从11月12日始,鸡群出现大量死亡。
11月12日中午,种鸡场向孝义市防治动物重大疫病指挥部报告疫情。11月13日晚9时,孝义市将初步诊断结果和处置意见上报吕梁市指挥部。与此同时,指挥部对种鸡场实行封锁。
11月14日上午,吕梁市指挥部把诊断结果上报山西省指挥部。11月15日,省指挥部指示孝义市把鸡病料送达哈尔滨兽医研究所化验。11月17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为高致病性禽流感。
根据吕梁市指挥部的指示,孝义市立即启动防控禽流感应急预案。自11月17日晚8时,17支扑杀小组扑杀了疫点内665只种鸡,对疫区内共计67787只家禽全部扑杀。
11月18日,山西省财政拨款54万元用于扑杀补助。孝义市财政紧急拨款100万元,在扑杀每只鸡补贴10元的基础上,再补贴农户5元。
期间,吕梁市要求全面强制免疫。到11月19日,有近20万只家禽强制注射H5N1禽流感疫苗。
11月20日,记者来到这个赫赫有名的生态园区时,通往山上的惟一路口已经设上了路卡。“所有人员一律不准进出。”值勤的警察对记者说。据了解,山上一共有17名新铁城园区员工,被严格隔离。养殖场主郭连生人在孝义市内,也被隔离,对记者称“正患感冒,每天打针、量体温”。
在下吐京村满含煤灰的空气中,这个昔日生机勃勃的生态园区已变成一座孤山,显得沉静而无奈。
11月20日
内蒙古疫区
被搅乱的平静
在大兴安岭东南麓、嫩江西岸,大兴安岭山脉与松嫩平原的交汇地带,生活着一个以农业为主、兼事畜牧业和渔猎业的民族——达斡尔族。
达斡尔人实行民族区域自治的行政建制,名为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日复一日,时光在这片水草丰美、偏僻安详的所在静静流淌。
事先并无征兆,平静会突然被肆虐于全球的高致病性禽流感打破。11月15日,在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汉古尔河镇乌兰村,有养殖户饲养的家禽出现死亡,共死亡家禽176只。
当晚,汉古尔河镇政府将此事电话报告莫旗兽医站,请旗兽医站进行诊断。兽医站工作人员立即赶到村里,对家禽死亡原因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和临床诊断。
16日一早,莫旗将此疫情上报呼伦贝尔市防控高致病性禽流感指挥部,并按照防控高致病性禽流感预案做了前期准备工作。11月20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在莫旗上报疫情的同时,11月17日7时,旗政府发布封锁令,对疫点、疫区实行强制性全面封锁。截至21日,当地在出入疫区的六个路口设立临时动物检疫消毒站,对出入疫区的人员、车辆和有关物品进行消毒,禁止易感禽类及其产品出入。期间,共扑杀禽类103148只。
按无害化处理技术规范,莫旗远离居民区、水源和交通要道,有利于防洪,避开公众视野等要求,在疫区内选取了一个掩埋点,挖坑深4米,在坑底铺垫20厘米厚的生石灰,然后倾倒装有禽类的密封隔离袋,浇上柴油彻底焚烧,再进行生石灰消毒,然后掩埋,覆盖土层厚度达两米。
为了加强后续管理,禁止疫区内的人员相互流动;牲畜、狗等动物必须圈养;疫区内必须定点消毒。专业技术人员对疫区外五公里范围受威胁区禽类全部进行强化免疫,共免疫禽类89112只,免疫密度达到100%。
截至11月25日午夜本刊最后截稿时,又传来消息:11月20日,内蒙古扎兰屯市大河湾镇大水泉村饲养的家禽出现死亡,共死亡家禽246只。11月25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11月22日
宁夏疫区
初冬阳光下
11月23日上午,初冬温暖的阳光下,宁夏银川市兴庆区大新镇一片宁静。
除了路口、街道地面上的白石灰,乍看与日常没有什么异样之处。只是在村子一些醒目位置,可以看到兴庆区防治高致病性禽流感指挥部张贴的《防治高致病性禽流感明白纸》等宣传品。
此外,就是平日随处可见的溜溜达达的鸡鸭,现在已不见踪影。
11月17日上午10时许,宁夏回族自治区首府银川市兴庆区防治重大动物疫病指挥部,突然接到所辖大新镇畜牧站报告:上前城村五队养禽户张宏昌饲养的230只肉杂鸡和欧洲雁发生急性死亡!
技术人员立即赶赴现场,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及解剖,临床初步诊断怀疑为高致病性禽流感。
兴庆区立即启动了《应急预案》。当日下午,对张宏昌饲养的1130只鸡和欧洲雁及近邻王利军家饲养的323只鸡和欧洲雁共1453只,就地进行强制扑杀、焚烧、深埋和消毒。
11月18日上午,经宁夏回族自治区动物防疫站实验室诊断,初步确定这些禽类发生疑似高致病性禽流感,并按规定将病料样立即送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进行最终确诊。
11月22日,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诊断其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
大新镇上前城村地处银川市南金三角,全村总人口3964人,其中回族人口1170人。由于这个村几乎位于城中。 疫情发生后,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政府及银川市启动了应急预案,以大新镇上前城村五队为疫点,以此为中心,半径3公里范围划为疫区。截至11月23日下午,疫区内共扑杀禽类95584只,其中鸡74995只。
11月23日,记者走进疫区。在接近疫点时,48岁的上前村五队农民杨万勇背着喷雾器,正在有板有眼地向一辆通过的车辆轮胎喷洒消毒液。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的味道。
到达疫点中心时,几位穿着防疫服的工作人员警惕地注视着记者的一举一动。发生疫情的张姓及王姓两家就在此地。这几位工作人员的任务之一是守着两家五口人,绝对不允许他们外出。医务人员还定时、定期为这五个人进行身体检查。
有村民告诉记者,按照有关部门的要求,村里还组织了射击队,专门射杀途经疫点的鸽子等飞禽。
11月22日
云南疫区
走进疫点
11月18日17时30分,楚雄彝族自治州重大动物疫病防治指挥部办公室接到报告:在楚雄市富民镇下白庙村委会荷花村民小组高云斌的养鸡场,发生鸡只大批死亡。
楚雄市富民镇位于楚雄市东北角,下白庙村委会荷花村距离楚雄城郊5公里左右,水源丰富,在楚雄市是“稻米之乡”。村里饲养家禽上千只的养殖户有七户,包括此次发生疫情高云斌家。
高云斌的养鸡场有存栏鸡1.1万只,品种为乌骨鸡和土杂鸡。他介绍,11月17日晚上开始发现死鸡,一天后已死了2000多只,所饲养的大、中、小鸡都有死亡。
经11月19日云南省兽医部门初步诊断和国家禽流感参考实验室确诊,上述疫情为H5N1亚型高致病性禽流感。22日,农业部正式对外宣布:云南省楚雄市发生高致病性禽流感疫情。
据养鸡场场主高云斌介绍,他养殖的鸡苗是从广西合浦凤翔家禽公司购进的,已经注射过禽流感疫苗,所用疫苗是内蒙古生物药品厂生产的鸡新城疫、传染性支气管炎、禽流感(H9N、2H5N28)三联三价灭活苗,而该厂正是不久前被农业部通报查处的假疫苗生产厂家(参见《财经》2005年第23期“真假疫苗”)。
楚雄市畜牧局副局长张明向记者透露,疫情发生后,相关部门对高云斌所使用的内蒙古生物药品厂的禽流感疫苗来源进行追查,到目前尚无结果。但是相关技术部门对家禽进行了抗体检测,发现注射了该疫苗的家禽并未产生抗体,没有产生预防效果。
11月19日上午7时,疫情初步明确后,楚雄市政府组织了扑杀组、消毒组、疫情调查组、堵卡组、后勤物资保障组等,进入疫点及周围村庄,对养鸡场死亡鸡只和存活的8000余只鸡进行了扑杀和无害化处理。
22日晚,国家农业部确认疫情后,楚雄市再次作出决定,对疫点半径3公里范围内的家禽实施扑杀。截止到24日17时,楚雄市疫区共扑杀禽类42292只,全市共组织对禽类进行强制免疫289181只。
11月23日,记者进入疫区,来到中心疫点——高云斌家的养鸡场门外。这里已经设立了警戒线,同时组成了三道消毒防线,对少部分因特殊情况需要通行的人员进行消毒处理。高云斌和其女友以及另外两名小工自疫情明确后就被隔离在场内,不准外出。高的女友本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与养鸡场无关,不巧当天在场,正好遇上隔离行动,也只好被隔离在其中了。
记者估算,从这里到养鸡场三道防线的尽头,至少有300米以上。傍晚时分,记者终于得到允许,穿戴上防护服、手套、口罩和脚套,测试体温后,进入高云斌养鸡场外的警戒线。记者看到,养鸡场内已经鸡去笼空,一片萧条。
24日早,记者再次进入疫区。在村间的小道上,董家村村民小组组长董学政告知:他们的村民小组共有94户人家,全部4600多只家禽已被全部扑杀。政府承诺每扑杀一只大鸡补助10元钱,中鸡补助5元钱,小鸡补助1元。尽管大家有损失,但还能接受。
记者随后拨通了高云斌的哥哥高云洪的电话。据高介绍,他弟弟面对大约十六七万元的经济损失,心理压力很大,不想接受采访。
记者于11月24日早走遍了楚雄市城区和相邻的小镇,发现所有家禽及其产品交易均已停止,市区六个农贸市场的家禽交易区内,一片空荡。
本刊记者曹海丽、段宏庆、凌华薇、潘晓虹对此文亦有贡献